指间流沙(上)

英雄传说VI空之轨迹同人
CP:奥利维尔·朗海姆×艾丝蒂尔·布莱特
发表于2010年-2012年
纯空轨系列同人,始于空轨第三部完结之后,完全没有采用零碧闪创黎轨中任何关于帝国的设定。


如果不是因为要等约修亚的归来,那天下午对于艾丝蒂尔来说,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下午了。远去帝国首都的约修亚在前几天的来信中说这天上午会回到家里。她本来在厨房里哼着歌做着王国煎蛋卷,准备为男友接风。可是直到午饭时间,都没有等到少年的出现。父亲出去了,只剩下她一人寂寞地解决了那一桌子午餐。

当下午到来的时候,她开始有些着急却不得不去协会处理一些比较紧急的委托。然而当黄昏降临,她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回来,还没有见到约修亚的身影。

艾丝蒂尔知道约修亚是个恪守时间的人,做出的承诺几乎不会食言,因此她渐渐感到有些不安。她拜托爱娜通过洛连特支部向帝都的协会询问约修亚情况,得知的结果也只是在约修亚到达帝国首都的第一天去协会报道后,就再也没有看到他本人。

接着,她又跑到洛连特飞艇坪找到了上一班从帝国首都直达洛连特的定期船航班,仔细查看了上面的人名单,却没有看到约修亚的名字。天色暗了下来,在机场工作的维护人员陆续下了班,只剩下她沿着表格上上下下搜索着少年的名字的孤单身影和夏夜傍晚的蝉鸣声。
在黑暗中,突然有人拉了拉她的手,她以为是约修亚,便叫出了声:“你怎么才回来?害我担心死了。”

对方一愣,问道:“什么才回来?”是女人的声音。

艾丝蒂尔回过头就被那头在黑暗中也依旧闪耀着光泽的银发刺痛了双眼,随即轻声叹道:“原来是雪拉姐……”

“怎么?看到我这个做姐姐的就这么失落?”

“没、没有的事!”少女连忙说。

“晚上想找你去那家最近新开的服装店看看,有很多新款式的漂亮衣服呢。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你在这儿。”

听到要一起去逛街,艾丝蒂尔本能地愣了一下。

“怎么?还没完成委托?”

“呃……不是不是啦!”

“那就一起去逛街吧,斯托雷加的新款运动鞋也有哦!”

但是艾丝蒂尔只是抿了抿嘴。

雪拉觉得有些奇怪,艾丝蒂尔这孩子竟然会一反常态地对斯托雷加失去兴趣。女人打量她了一会儿,又若有所思了几秒,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在等约修亚对不对?”

“诶?这都被雪拉姐看出来了?”艾丝蒂尔勉强地笑了一下。

“这么说的话……我记得他前几天给你的信上写的是6月28号回来吧?”

“是啊……”

“那不就是今天么?”

艾丝蒂尔咕哝道:“明明说好早上回来的,可是到了现在,都没见到他人。”

“所以你到飞艇坪来等他?”

“不是不是,”少女局促地说,“我是查看一下航班。但是发现他没有搭乘今天任何一班回来。我觉得很奇怪。”

“的确,按照约修亚的个性,航班和日期是不会弄错的。”

“嗯……”

“帝都那边的协会有没有联系过?爱娜怎么说?”

“她说约修亚只去过一次帝都协会报道,而且是很多天以前。”艾丝蒂尔说,“雪拉姐,我有点担心……你说,约修亚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银发女子沉思了片刻,回答道:“有这个可能性。但他毕竟是约修亚,他的身手你和我也都是清楚的,即使遇上麻烦,也应该能化险为夷。更何况,他不是去那个大赖皮蛋那里帮忙吗?虽然不怎么放心奥利维尔和约修亚在一起,不过穆拉还是挺可靠的。应该会保证他的安全吧。”

听到雪拉姐说没问题,艾丝蒂尔也就把悬着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兴致高昂了起来,“对啊对啊,还有穆拉和奥利维尔呢!”

“这下放心了吧?你等着,晚上逛街回去的时候我联系一下那个大赖皮蛋。约修亚那孩子不会有事的。”雪拉扎德成竹在胸地说。

“诶~雪拉姐?你能联系到奥利维尔?”

“嗯,对啊。”

“你是从哪里搞到奥利维尔的联系方式的?难道是他给你的?”心情一好转,艾丝蒂尔的八卦精神立刻上来了,“他竟然把他在埃雷波尼亚王宫里的联系方式留给你了!?”

“呃……”雪拉姐的沉默就是对艾丝蒂尔疑问的最大肯定。

“他是不是在追你?”少女拉住雪拉扎德的衣服,“告白了吧?”

“哪儿的事!好了好了,逛街去!”雪拉转移了话题。

“不•可•以•呦~”艾丝蒂尔一脸坏笑,“他是不是爱上雪拉姐了?”

“好啦好啦,大人的事,你一个小丫头乱搅和什么?”

“哼!真不甘心。”女孩撅起了嘴,“一说到这个问题,雪拉姐就把我当做小孩子看待。”

“哎,真拿你这个丫头没办法……”雪拉拉着她从飞艇坪走了出来,“怎么说呢,我和他确实很有共同爱好,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也格外聊得来,但未必就非要像你和约修亚那样,相伴在一起,如影随形,恨不得成为对方的另一半。”

听到“未必就非要像你和约修亚那样……”,艾丝蒂尔觉得自己的脸烧了起来,也就无心再听雪拉扎德接下去说的话了。

“我和他都是自由的人,也都太强势。所以并不合适。……更何况,又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最后一句话,更像是雪拉说给自己听的。

她抬头望天,那一夜,月色冷清而淡然。

当奥利维尔接到透过导力通讯器得知对方竟然是雪拉时,半开玩笑地说:“雪拉君你好无情~这么长时间都不理人家~害人家等得好辛苦~”语气嗲得让人反胃。

通讯器那边的人不吃他这一套,开门见山地问道:“约修亚去帝国的时间也不短了,你也该批准他回来了吧?”

“咦?这种好事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啊啊,我的羞涩的少男之心又一次因约修亚君的到来而……”

“什么!”雪拉打断了他,“事先告诉你?!”

“嗯?”听到雪拉急躁的声音,奥利维尔也警觉起来了,立刻收起了玩笑话,微微蹙起了眉,问道,“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你写信找他去帝都的嘛?怎么还要‘事先告诉你’?”雪拉感觉自己的掌心沁出了汗珠,但与夏天的燥热无关。

“写信?”奥利维尔对此表示一无所知。

“信上说为了和帝国主战派抗衡,需要哈梅尔的最后一位遗孤这个决定性的证据什么的……哎,我也是随便晃了一眼那信……但我确定那是你的字迹,而且说得很有道理。约修亚大约也是觉得这样才能为族人平反,而决定亲自去一趟帝都……怎么,你竟然不知道此事呢?”

“……”通讯器一旁的皇子陷入了深思。

“喂喂,你倒是说话呀!”雪拉更着急了。

“我确实有考虑过哈梅尔的问题,但是,仔细思量过后,还是不能不加准备地让哈梅尔的真相公之于世。即使那能使我在政治角逐中趋于有利地位,但毕竟事关整个帝国在国际社会中的形象问题。”

“可是信上你写的……”

“所以说,那不是我写的信。”奥利维尔平静地打断了她,“如今你听过我的想法后,还会觉得我会做出信上的那些决定么?”

“也就是说,有人冒名顶替了你,为的只是把约修亚骗过去……糟了,这样的话,约修亚危险了呀!”

“的确。”金发的青年握着手上的通讯器,闭上了双眼,“我几乎可以猜到是谁以我的名义写的那封信了。”

“是谁?”

“先不说这个了,约修亚的安危非常让人担心。事不宜迟,我先安排几个人去调查一下此事。安排好了再和你仔细谈。”

“哦,好,那你先去办吧!……咦?艾丝蒂尔,放开我啦,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雪拉姐还想瞒我!约修亚真的出事了对不对!快把通讯器给我,我要亲自问奥利维尔!”

原来,逛完街准备回家的艾丝蒂尔最终还是不放心,又折回了协会,想在第一时间知道约修亚的情况。恰巧在走到协会门口的时候听到雪拉的一句“糟了,这样的话,约修亚危险了呀!”,就冲进来要夺走银发女人手中的通讯机。

奥利维尔并没有关上通讯器,而是一边饶有兴致地听着发生在洛连特协会里的趣事,一边指示安排手下人搜寻约修亚的相关事宜。通讯器那边一阵嘈杂声过后,是艾丝蒂尔呼哧带喘的声音,以及雪拉扎德无奈的一句“真服了你了”,和爱娜的抱怨声。

看来,艾丝蒂尔在这场争夺战中取得了胜利。

金发的青年觉得自己差点都忘了约修亚的事情而“扑哧”笑出了声。

“奥利维尔?你快说清楚!约修亚是不是出事啦!”通讯器那边的少女焦急地喊道。

“呦,艾丝蒂尔君,好久没有听到你充满活力的声音了。”不知不觉中,王子又恢复了以前说话时习惯的轻浮口气。

“快告诉我约修亚的事!”对方不理会。

“他没事的,你放心好了。”露出色迷迷的表情,“与其那么担心他的话,不如和我约会好了~”

“少骗人了,他怎么可能没事?!我刚才都听见雪拉姐说的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不用顾忌我的感受,快告诉我实情吧!”

奥利维尔的几句玩笑话不过是想和久别重逢的朋友寒暄几句,因而寒暄过后,态度也就认真了起来。他思量着现在还不是下定论的时候,但瞒着艾丝蒂尔终归是不好的,于是便斟酌着挑选了一些可以让人接受的情报告诉了艾丝蒂尔:“你们说的那封信不是我写的,我没有打算找他,或者说还没打算找他帮忙。现在他人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家,我的确不能妄下定论。不过,我会帮你打听他的下落的。”

“……”

听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奥利维尔颇感意外:“艾丝蒂尔君?”

“……我知道了。能拜托奥利维尔一件事情吗?”通讯器那边女孩子的声音突然格外平静。

“嗯,你说。”

“我想去帝国找约修亚一趟。也许到时候会找奥利维尔帮忙……会给你添很多麻烦也说不定……”

“这样啊……”金发的青年再次不由得蹙眉。现在的他的确很忙,帝国的政治局势不断恶化,艾丝蒂尔的到来,势必要给他添一大堆的麻烦。但这都不是问题的要点。

最重要的是,如果艾丝蒂尔根本就无法找到约修亚,该怎么办?

他有预感,约修亚的事情不是小事。能不能找到他,能不能找到活着的他,都很难说。

悲欢离合,他见得多了,可惟独见不得这个女孩露出那样的悲伤神色。

他曾经因为她没头没脑的闯劲和天性的乐观而受到感染,才渐渐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路。他看着她那样经历自己的人生,也觉得自己应该直面自己的人生。她无声地告诉他,不要逃避自己该走的路,微笑着去面对的话,无论多么困难的事情,最终都会化解。他把她的一切看在眼里,从怀疑到犹豫到相信。一路走来。

而今,若是她哭了,她因为约修亚的事情而放弃了。那么他所坚信的一切,岂不变成了镜花水月?

嘴上不说,心理却清楚得很。

奥利维尔一把抓乱了额前的刘海。

“果然很麻烦你么?奥利维尔?”对方语气中略带不快,“算了算了,我自己去帝国就好了。”

“不是这个意思,”他有些心虚,“帝国现在的局势想必你也清楚吧。即使这样你还愿意来吗?”

“嗯,愿意的。因为必须要找到约修亚嘛。”

最终他还是答应了她。于人情于理,他都觉得自己不容拒绝。但在人情和理之外呢?他觉得自己也该像艾丝蒂尔学学——放下那么多顾虑。如果一切都是他的命中注定的,那么再怎么逃避,也都枉然。

艾丝蒂尔是携着七月初的阳光来的。

盛夏,是帝都最好的季节。七月,是帝都最好的时光。

埃雷波尼亚帝国位于大陆的北方,常年寒冷。只有夏季的几个月才略显出温热的味道。只是今年是不平凡的一年,原本繁华的街道上冷清了许多。一些大户人家开始南迁。不少家族投靠了自己在利贝尔的亲戚。帝国的政治气氛波谲云诡。军队频繁调度,弄得人心惶惶。

奥利维尔并没有选择在王宫的住所接待她,而是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一个相对冷清的酒店。艾丝蒂尔到来的时候,他还在阅读刚刚收到下属收集到的关于奥斯本对于军队调度的情报。

当少女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将它们反扣在桌上。然后邀请对方坐下。

彼时,他又换上了第一次和她见面是的那身白色的装束。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艾丝蒂尔抢先说道:“好久不见呢,奥利维尔。”

“呵呵,焦急的小猫咪终于来了。”

“嘿嘿,是啊。”对方有些不好意思,“奥利维尔还是老样子,三年过去了,怎么一点都没变呢。”

“你倒是长高了一些。” 他不禁端详着眼前的女孩。

对,他从不承认她是美女。她的长相没有雪拉扎德的惊艳脱俗,也没有科洛蒂亚公主的清丽温婉,甚至不如提妲来得标致可人。可是她生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旅行,她的脸上略有倦容,可是瞳色依然熠熠生辉。依旧扎着双马尾,与十九岁的年龄不符。

“是啊是啊,我好歹也是成年人啦~不能总那么矮吧。”少女说,“总不能一辈子被人当小孩啊。”

“哦?已经成年了啊?那么就让大哥哥我来亲切地指导你如何迈向成年人的世界吧~”时隔三年,他的老毛病还是没变,还是喜欢说一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嘿嘿,果然奥利维尔还是没怎么变。”艾丝蒂尔倒不生气,“我终于放心了。”

“放心?”

“嗯,是啊是啊。小说里描写的王子殿下好像都是那种……嗯……”她显然词汇量不足,在拼命想着该用什么词来描述,终于她憋出了那几个词:“……英俊、正直、威武……什么的,不过奥利维尔好像完全和这些词不沾边呢!这样的话我就放心许多了,因为总觉得和那样优秀的人说话,肯定会不自觉地紧张呢。看来在帝国宫廷的这三年生活完全没有把奥利维尔变成那种人,哈哈……”

“的确是啊……哈哈……”此刻陪笑的奥利维尔感觉自己嘴角抽动了一下。

不英俊不正直不威武没有王子形象。

“好了好了,不说那个了。”艾丝蒂尔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哪些话得杀伤力,“我们还是讨论正题吧。”

不英俊不正直不威武没有王子形象。

“奥利维尔?”

“嗯?什么什么?”他回过神来,“抱歉走了下神。”

“我说讨论正题啦!”

“哦哦正题……对……是约修亚的事情吧?他的情况我还没有任何消息。艾丝蒂尔君有咨询过帝都的游击士协会吗?”

“这个问过了。他们也没有任何消息呢。”

“我派了几个人调查了几个目标人物最近的行踪,我觉得约修亚失踪事件可能和他们有关。但派出去的人手现在都还没回来。再等等吧,也许过几天就能出结果呢。”

“嗯,那么在等待结果的这段时间,我也通过我游击士的方式去调查一下吧!”

双马尾少女的话音刚落,穆拉从酒店外面推门而入,搜索到金发青年的身影后,便径直走了过去。奥利维尔看到他的到来,也起身迎接。黑发的武士在王子耳畔低声耳语了什么,奥利维尔的神色立刻严肃了起来。

接着穆拉才向艾丝蒂尔点头示意,算作打招呼。

“艾丝蒂尔君,恐怕我不得不在接下来你的调查工作中缺席了呢。”金发的皇子有些遗憾地说,“有要事需要处理。”

“嗯。”

“如果要找我的话……”奥利维尔若有所思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便携式的通讯器,“联系号码是0721。但是今晚之前恐怕不行。我有事。”

“好的。”少女心领神会。

“那么再见了,我的小猫咪。”他拿起桌上的文件,离开了。穆拉却没有跟

过去,反而在原本奥利维尔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我还以为穆拉先生会和奥利维尔一起去呢。”艾丝蒂尔说。

穆拉听了她的话,脸上一晃而过的表情竟然是惊讶,不过迅速又恢复了原先的冷静:“也难怪你不知道,他大概什么也没告诉你吧。”见艾丝蒂尔摇了摇头,穆拉叹了口气,“他还是老样子,他认为不该说的话,即使对朋友,也一句都不会多说。大概被问到了,也只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搪塞过去吧。”

“既然是奥利维尔认为不能透露的内容,那么我也就不再过问了吧。”艾丝蒂尔干脆地说。

这样的回答让穆拉多少感觉有些意外,停顿了一会,他又说:“我想他以后也许会告诉你的。”然后他转移话题:“对了,听说贵国的艾丽茜亚女王这次的病情非常严重……”

艾丝蒂尔在《利贝尔通讯》上并没有看到类似的消息,然而在约修亚离开利贝尔后的第三天,她收到过科洛丝的来信,信上提及了王太女祖母的病情,的确令人不容乐观。

“这……媒体上却是是没有报道啦。但科洛丝的来信中也说她祖母的身体让她非常担心。”艾丝蒂尔接下来又自顾自地说,“哎,也真是难为她了。我觉得她一定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女王陛下突然驾崩的话,她该怎么办呀。”

少女陷入对科洛丝的无限担心中,而一旁的穆拉却陷入深思……

在奥利维尔住所后花园的地下密室里,金发青年正在和一个男人谈论着什么。

“这是他屡次和一个神秘地址联络的记录。本周之内联系过5次。每次联络的时间都在一个小时左右。”男人说道。

“针对那个地址调查过了吗?”奥利维尔问。

“是的,我们查询了全国导力通讯系统的终端,最后确定了这个神秘地址的物理坐标。大约是在帝都西南方向的圣罗塞亚湖畔。原本打算直接去调查的,但是每每接近这个地方的时候,周围就会升起很严重的浓雾,我们的人不得不撤退回来。”一边说着,男人在密室墙上的地图上找到了那个被浓雾包围的地方,“就是这里……”

“浓雾……”奥利维尔的思绪不由得拉回到三年以前。在“辉之环事件”中,寻找结社据点的时候,湖畔研究所也被同样的浓雾包围着,让人无法靠近。

“托尔,我觉得这事情很可能和结社有关。也许奥斯本联络的那个神秘地址正是结社的根据地所在。”

“如果是结社的话,要不要拜托游击士协会呢?毕竟我们的人手实力有限。”被叫做托尔的男人问道。

“最好不要,这件事不要过于声张,如果联络了游击士协会,那么调查的目的就太明确,而且很有可能被奥斯本的眼线发现。”

“那……”对方显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奥利维尔估量着自己手下拥有能够和结社力量抗衡的实力的人恐怕也就只有穆拉了,但眼下穆拉不能公然与奥斯本作对,更何况他还有其他任务。

突然地,另一个橘红色的活泼身影在他的脑海里浮现,然后他的头就开始疼,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与自己近来失眠引起的头痛有关。的确,论实力的话,艾丝蒂尔是一支他可以利用的可靠力量。但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尽量不要把那个阳光般灿烂的少女牵扯进此事,便说道:“先不谈这个了,另一件事,我让你调查的约修亚的情况如何了?”语毕,他揉了揉太阳穴。

“果然被您猜中了,”对方的语气中略带钦佩,“我调查过奥斯本宰相的住宅,周围的路人中的确有人看到过一个黑色短发面容精致的少年进去过。但没有一个人看到他出来……对了对了,听路人描述,瞳孔的颜色的确是非常漂亮的琥珀色……”

“嘀嘀嘀……”奥利维尔感觉到口袋里的通讯器发出了震动,他示意对方不要再继续说话,然后接起了传来的通讯——“亲爱的,找我有什么事么?”

“你就不能换一种说话方式么。都说了多少次了,这样会让人误解的。”穆拉那熟稔的暴怒声在通讯器的另一边响起。

“哦?是你啊,我的友人。已经送走艾丝蒂尔君了?”

“啊啊,已经送她回到旅店了,她说想一会儿想去看看商店装备和武器。”

“哦,不愧是我的小猫咪呢。品味就是不一样。”

“还有,她说艾丽茜亚女王的病情是真的。而且相当严重。”

“哦呀,这样的话,事情可不好办了。”嘴上这么说,金发王子的语气却并不显得有多么焦虑。

“你就不能有点紧张感么?”穆拉扶额,小声咕哝道,“我到底在跟着一个什么样的主子做事啊……”

“下次不可以叫‘主子’,而要叫‘主人’哦~”

“啪啦”一声,通讯器那头挂断,随即是刺耳的忙音。

奥利维尔心满意足地关掉通讯,继续对托尔说道:“约修亚的事情你暂时保密。刚才调查圣罗塞亚湖畔浓雾的事情,我还要再考虑一下人手的问题。人数不宜多,但一定要有足够的实力,而且必须是我们的人。”

“是。”

“爱尔蒙和洛特的两个师已经被划入奥斯本手下?”

“嗯,但我相信他们随时听从殿下调遣。”

“这我知道,但我们的兵力还是太少。”

“不是还有范德尔家……?”

“他们已经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奥利维尔打断了对方,“我马上就要去见一个人,你继续派人盯着奥斯本那边。随时向我汇报。”

“是。”

他跟在托尔身后走出密室,还在想着艾丽茜女王的病情。而今的帝国今非昔比。尤肯特陛下的军权绝大部分落在了奥斯本手中。而这个被铁血宰相奥斯本虎视眈眈的邻国如今正在面临着巨大的变革,如果当真是十九岁的科洛丝即位,那么帝国主战派必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伺机吞并那个富饶美丽的邻国。他隐约地感觉到,奥斯本这次调动军队,不仅是为了发动政变,也许还同时觊觎着邻国的富饶,企图把她据为己有。

三年前,他曾经旁敲侧击地鼓励过邻国那位年轻的公主。尽管利贝尔拥有各种各样的人才,但他终究还是太担心她的年轻,他担心她的一个失误的判断将引发一个国家的灭亡。

事实上他在意的不是那个国家,而是那个国家的军力。

即使拥有再怎么完美的社交手腕,在这个国家,甚至于在任何一个国家,没有军权,他的话语权始终是没有分量的。没有强大的军事实力,就只能在夹缝中苟且偷生。这一点,他从十三年前发生在利贝尔的战争中,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对于一个庶出的皇子来说,过分追求对于军队的强大控制权,只会迅速招致灾祸。他又不想因为世俗的流言和宰相恶意的诋毁而成为百姓心中一个意欲篡权的皇子。然后在添油加醋的诽谤和恶毒的嫉妒之中被拉上断头台。

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走到了卧室的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摸上了冰凉的金属质门把手。

走到卧室的巨大的穿衣镜前,他凝视着自己——作为奥利维尔﹒朗海姆的自己。片刻之后,他沉默地脱下了那身象征着自由的诗人与音乐家的戏服,换上了那身血红色的华贵礼服。扎起头发,便出门而去。

帝都的黄昏非常短暂,前一刻天色还是掺着云丝的澄黄色,下一刻就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辆马车在莫里克将军府大门前停了下来。身穿红色外衣的金发青年从车上跳了下来,朝着将军府走去。他的脚步有些急切,表情却没有波澜。

莫里克将军是帝国王储的老师,也是在十三年前的战争中的带兵的主力。他是主战派,却也是一个忠心耿耿的爱国者。

奥利维尔叩响了将军府的大门。

门打开了一条缝,男管家走了出来。看到奥利维尔,说:“是奥利维特皇子殿下啊……稍等,我进去禀报。”几分钟之后,管家回来了,把门彻底打开了,鞠躬做欢迎状:“请进,殿下。将军正在会客厅等待着您。”

他于是跟随着管家,走到会客厅,看到了这个已到迟暮之年的老人。

“将军阁下。”他站着向对方行礼。莫里克将军并没有起身回礼,只是示意他坐下。

奥利维尔挑选了将军对面的座椅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说:“将军阁下,这次来找您是为了奥斯本宰相的事情的。”

“他的事情和我无关。我已经在陛下面前表明了中立的态度了。”

“不,我的意思是……”奥利维尔开始选择措辞。

“不用劝说我任何关于我手下军权的归属问题了!”莫里克将军猜中了他的意图,直接打断他说,“我的兵权只属于陛下。而你,一个毛头小子,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丝毫的好处。”

“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想说的是,如今奥斯本已经开始纠集兵力,我担心他会对陛下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如果当真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料的大事,还请阁下给予我一些帮助。”

“你所说的大事,又是指什么呢?”年迈的老将军捋着胡子问道,口气缓和了一些。

“现在还不好说。”他答道,“但您瞧,帝都的空气中有一种不同寻常的躁动气息啊。”

“……”将军沉默了片刻,“是吗……连你都看出来了啊……奥利维特王子殿下。”

“这……”

将军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比起你的兄弟们,你更是一名将才。只可惜,直到今天我还是不能原谅伊莎贝尔,还有……你……”

听到母亲的名字,奥利维尔不觉颤了一下。

“也许这不是你的错,却铸成了帝国的巨大损失……你先回去吧,你的事情我还是不能答应……”

“我知道,也许我站在这里是不合适的,但是将军阁下,我并不是为了私人的恩怨站在这里,而是为了这个国家,所以请您……”

“我也不是为了私人的恩怨,也正因为这个国家……算了,不多说了,”接着他扭头对一旁的管家吩咐道,“送客。”

奥利维尔灰头土脸地从将军府的大门走出的时候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现在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清了。

“果然还是不行……”他喃喃自语。脑海里翻腾着已故的母亲的身影。

“什么不行啊?奥利维尔先生?”旁边的人问道。

他吓了一跳,急忙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那个橘红色的身影已经站在了他的身旁。原来因为刚刚他的情绪过于低落,竟然没有发现她悄悄地跟了过来。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奥利维尔这么低落的样子呢。该不会是找人约会又被拒绝了?”

怎么可能嘛,艾丝蒂尔你这个笨蛋。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无心和她调侃,奥利维尔迅速转移了话题。

“寻找约修亚的时候路过这里的呗!”

“哦。那么祝你好运,早点找到他。”他懒得搭理她,就这么默默地朝马车走去。然后坐上了马车。

谁知对方也跟着上了车。

“你跟过来做什么。”他看着艾丝蒂尔回身关上车门,问道。

艾丝蒂尔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默不作声。只有马车缓缓行进的声音。他见对方黑着脸,索性也就沉默了下来。

沉默最终还是被艾丝蒂尔的一句“奥利维尔是笨蛋。”打破的。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又不做声,把脸转向车窗外。等着对方的下一句话。

“明明以为你没有变的,明明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奥利维尔。可是现在却变成这样一副我不认识的样子!”

这个就是我本来的样子呀,以前那些才是伪装的。他想。

“奥利维尔有什么秘密,如果觉得不方便,想要瞒着我的话,我不介意。可是,可是不要变成现在这个闷闷不乐的样子。”

“……抱歉。”他终于说道,“艾丝蒂尔君,让你担心了。”

“谁、谁担心你这种人了。”

艾丝蒂尔下了马车以后正打算和奥利维尔告别,却因为对方的一句:“既然都来了,不进去坐一坐吗?”而把道别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说的也是呢。”她也的确对奥利维尔的住所有些好奇,便答应了下来。

“我以为你会住在皇宫里,就像科洛丝那样。”她尾随金发的青年走进正厅,四处环顾的时候说,“现在看到你居然有自己的住所,感觉挺意外的。”

“和那种老头住在一起也太没有美感了吧。”奥利维尔平静地回答。

“那种老头?”艾丝蒂尔惊异于奥利维尔对现任帝国皇帝的称呼。

但奥利维尔却不再做任何解释,只是推开了一扇门。并示意她跟着他。

金发的青年一直走在前面,背对着她,因此她也看不清挂在他脸上的是何种表情。一时间,走廊里只剩下两个人单调的脚步声。

她觉得有些尴尬,便主动挑起了话头:“奥利维尔现在还是单身?”

“哦?小猫咪竟然也会关心这种问题?难道是对我……”

“啊,不是不是。”艾丝蒂尔觉得自己脸红了,“不要用这么让人误会的口气说话嘛。我是想问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也不觉得寂寞?”

“当然会寂寞啊~”突然他又回过了头,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浮微笑:“话说回来,艾丝蒂尔君的到来可以替我缓解寂寞哟~”

“哈?”艾丝蒂尔开始后悔自己挑起这样一个话题。

“再怎么拒绝也是没用的~今晚就让你体会属于成年人的乐趣吧~♥”

“哦?那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么做。”和他认识了那么久,她知道他无非就是耍耍嘴皮子,也就没太把他的话当真。

“真的么?”他突然停住了脚步,“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艾丝蒂尔也跟着停了下来,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不已——她确定这与兴奋无关。她在想他不会要来真的吧。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该转身逃跑,直到——

“你这个大赖皮蛋给我适合而止吧!”

穆拉从走廊最前端的阴影处走了出来,窗外皎洁的月光披在他的身上,令他看起来像一尊武士雕像,显得格外没有真实感。

少女虽然松了一口气,但过猛的心跳却因为惯性的缘故还没有立刻停下来。

原来自己是太过于注意奥利维尔而忽略了前方的穆拉先生。她正在责怪自己作为一名正游击士的观察力不足,却又听到奥利维尔对穆拉说:“故意说给你听的。怎么样?被恋人背叛的滋味如何呀?”

穆拉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然后又被艾丝蒂尔的下一句“你们两个人真的是那种关系呀?”气得差点没晕过去。

那一晚,艾丝蒂尔就在奥利维尔故意的挑衅和穆拉愤怒的反击声中渐渐有了困意。最后,竟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见那少女已经熟睡,奥利维尔不再和穆拉演戏,走到少女的身边,轻轻地将她抱了起来,朝客房走去。即将离开门口的时候,他侧过脸,对穆拉说,“那件事情一会儿再和你商量,我先安顿好她。”

当奥利维尔给她拉上被子,听见她微弱的梦呓着约修亚的名字时,微微一愣。他这才想到其实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谁都坚强的姑娘,一直都在悄悄地隐藏着自己找不到恋人的不安。

他凝视着她的睡容几秒,然后转身离去。

然而对于艾丝蒂尔来说,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又一次梦到三年前的那场梦。

黑暗将她包围,约修亚的身体坏掉了,腿、手、胳膊、身体、最后是头……一件一件,如同零件一般散落一地,而她,任凭她跑得多快,也追不上那个坏掉了的少年。

她猛然地坐了起来,大口地喘着气。环顾着四周寂静的夜色,才想起原来这只是梦。

她抬头望向窗外,浅色的窗帘在夏夜微风的拂动下不停地飘动着。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只是隐隐约约地,能够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由于莫名地口干舌燥,她的睡意全无,于是下了床。

走出卧室,她发现有走廊深处的一间屋子还亮着灯,她没有多想什么便走了过去。就在快要到达那间屋子门口的时候,她听到了那个熟稔的名字。

“约修亚果然在奥斯本手里么……”

是穆拉的声音。

“是啊,我觉得他是凶多吉少。十三年前‘哈梅尔事件’本身就是奥斯本主使的,如今听说尚有幸存者,当然要不遗余力地抹杀了吧。”奥利维尔说。

艾丝蒂尔的身体猛烈地一颤,艳红色的瞳孔瞬间瞠大。她哆哆嗦嗦地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量一瞬间被抽走了。失去力气的少女顺着走廊的墙壁坐了下来。良久,被夺走的意识才又回到了她的大脑中。

在意识重新回到大脑中的一瞬间,她的第一反应是她必须去救约修亚。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她迅速站了起来,准备带上武器就立刻离开这里去找约修亚。

“……可是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在这种时候又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穆拉还想说点什么,却突然看到奥利维尔将食指压在嘴唇中间,示意他不要说话。

一安静下来,才听到走廊里有人奔跑的声音。

奥利维尔迅速推开门,快速扫视了一遍漆黑的走廊,捕捉到了那个少女奔跑的身影。橘色的身影消失在一扇门后,他也急忙跟了过去,但当他推开房门的时候,他发现艾丝蒂尔已经从窗口一跃而出。

“艾丝蒂尔君!”他喊道。

对方的身影迟疑了一下,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该死的!”他骂道,随即转身从正厅跑了出去。

当他跑出庭院的时候,艾丝蒂尔已经完全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几秒钟后,穆拉也追了出来。站在了金发青年身后。

“她呢?”

“跟丢了。”皇子说,“她八成是偷听我们的对话了。”

“……这可麻烦了。她大概是知道了约修亚在奥斯本手里,去找他了吧。”穆拉皱着眉分析道。

“果然你也是这么想的。”奥利维尔叹了口气,“我去找她吧,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内,这里的一切由你负责打理。”

“你亲自去吗?还是我替你去找她比较好吧……”

“穆拉,”他转过身,对友人说,“现在是关键时刻,你和赛克斯•范德尔将

军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一直是中立派,如果现在的你以找回艾丝蒂尔的身份出现在奥斯本府上……”

“我只是去找艾丝蒂尔而已,不会出什么问题的。”穆拉急切地说。

“问题是艾丝蒂尔找的是什么人?她找的是落在奥斯本手上的约修亚。如果她被抓住,奥斯本拷问出她此行的目的,必然要怀疑到是我派人对他进行过调查。这个时候你去替艾丝蒂尔解围,那不是正暴露了你我之间的关系?相反,被他视为眼中钉的我,即使去找她也没什么不合理吧。”

“奥利维尔,你不想想这一趟有多危险!”

“已经想过了。”

“你就不能听我一句么?你什么时候都是这么专断独行!你就让我去找艾丝蒂尔吧!”

“别说了,穆拉。”奥利维尔盯着穆拉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了不行,这是命令。”

艾丝蒂尔并不是不清楚奥利维尔喊住她的意思。虽然并不清楚这个叫做“奥斯本”的人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但从奥利维尔屡次提及他时的那种神色,她能感觉到这是个连奥利维尔都会感觉到棘手的对手。

但她不能停下。

她担心约修亚的心情是那么迫切。从偷听到的奥利维尔和穆拉的对话里,她知道或许约修亚的时间不多了,亦或者他已经不在了。

但又有什么时间去担心呢?

与其为约修亚的事情忧心烦恼浪费时间,倒不如自己去探探虚实。

这是她的性格使然,也是她一贯坚持的原则。

毕竟也已经混到A级游击士了,潜入救人虽然不是她最擅长的功课,可是自16岁起就跟着约修亚一起游历了四方,也算从男友那里学到一些心得本领。从她打听到奥斯本宰相府到顺利潜入,前后用时不到一个小时。

宰相府中几乎每间屋子她都去过了,却始终没有找到约修亚的身影。又反反复复找了几遍未果,她的心里越来越着急,最后又折回了最初去过的宰相办公的书房。

东方的天边已经可以看到惨淡的苍白色光亮渐渐升起,清晨即将到来。

原本空无一人的书房里,此刻一个披着黑色长发面容阴森的中年男人正在和一个红发的青年正低声商讨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结社能够提供的兵力就是这么多了,阁下。”

“这些已经够了,他们的战斗力要比普通的帝国陆军强很多了。”

“还有艾丽茜亚女王的病情近几天来急剧恶化,这个消息是可靠的。”

“哦,辛苦你了,雷克特。”奥斯本说,“今天的事情就到这里了,你可以回去了。”

然而红发的青年却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想冒昧请教阁下一件事情。”

“你说吧。”

“您如此关注女王的病情,果然是打算在引发内战之后,一并攻下利贝尔王国么?”

“雷克特……”奥斯本宰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的书记官一眼,“有的时候,知道的太多也是会惹祸上身的。不过如果是你,也就算了,但是……”铁血宰相提高了嗓门,“门后的那位,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吧。”

艾丝蒂尔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那么一瞬间,她犹豫了一下。但既然已经被发现,她觉得自己也没有再藏下去的必要了。少女从门后跳了出来,手持战棍冲了进去。摆好战斗架势,冲着奥斯本喊道:“我都听说了,就是你把约修亚给绑架了!快把他还给我!”

“哦?一个小丫头也敢这样贸然冲进来。勇气可嘉。”

“你少废话!快告诉我约修亚的下落!不然我要你好看!”

“约修亚这个人是谁,我可不认识啊……”

“你骗人,奥利维尔明明说他在你这里!”

听到“奥利维尔”这个名字,黑发男人脸上原本固若金汤的表情晃动了一下。

而艾丝蒂尔抓住他这一瞬间的疏忽,手持着战棍冲了上去。谁料他竟然力气大得惊人,一把抓住艾丝蒂尔即将落在他身上的战棍的另一端,然后将艾丝蒂尔连同战棍一起扔了出去。

少女撞在了书房一角的书架上,晕了过去。书架摇摇晃晃,最终还是没有倒下来,只是顶层的几本书掉了出来,“啪啦”一声拍打在了她的身上。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雷克特。”宰相走到了书房的门口,“把这里收拾一下,不干净的东西赶快清除。马上就要天亮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语毕,他走了出去。

雷克特答应了下来,吩咐了几个人,将艾丝蒂尔关入了地牢。

艾丝蒂尔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人的腿上。因为地牢光线昏暗,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她揉揉眼睛,试图把目光聚焦在那个人的脸上。

对方发现她醒了过来,于是问道:“艾丝蒂尔,头还疼吗?”

那个声音,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个人,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后来离开了她,又被她追了回来。他们曾经发誓永远在一起。他们的爱情被周围所有的朋友祝福,他们曾经被公认是最幸福的一对。

这次她又把他弄丢了。然而现在,她找回了被弄丢的他。

“约修亚……”她因为头痛没有立刻坐起来,泪水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在送走穆拉以后,奥利维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他走回了卧室,懒得脱去外衣便一头扎进枕头里。良久才翻过身来。仰面朝天,选择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将全身摊开。

窗外的天色昭示着清晨的时光已将近尾声。

又是一夜未眠,他已经觉得头痛得厉害。他想短暂地小憩一下就去找艾丝蒂尔。

躺在床上翻腾了一会,却始终睡不着。他很担心艾丝蒂尔,但在担心的同时,又对她充满了各种埋怨的情绪。他自己明明有那么多事情,却不得不放下手头的事情来陪着她。

接着他又断断续续地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想着想着,大脑终于宣布罢工,直接切换成了睡眠模式。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的导力通讯器持续不断的震动声将他震醒。他的第一反应是把它关掉继续睡,但终于在床上摸到了那个小小的通讯器后,他还是把它接了起来。

“奥利维尔先生……”这声音他听起来觉得极耳熟,但因为刚睡醒,头脑一片混沌,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对方见他半天没有回应,说道:“是我,约修亚。”

听到这个名字,他顿时清醒了:“是你?”随即警觉道,“你怎么能联系到我?”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啊,我现在和艾丝蒂尔在一起,用的是你给她的导力通讯器。”

“你们……在一起?”

“嗯,被关在奥斯本宰相府的地下。我是趁着看守的人吃晚饭换岗的空隙才联系你的。”

年轻的皇子叹了口气,心想这两个人果然是被抓住了。

“你们都没事吧?”

“艾丝蒂尔她头部被撞伤了,不过不是太严重。她现在正在休息。我没什么特别的伤势。看样子,他们似乎没有对我们动手的意思。”

“那就好……”他虽然松了口气,却始终感觉有点不对劲。

这两个人被抓住了,却只是被完好无损地关了起来。难道是他奥利维尔的智商出了问题,迄今为止的种种关于约修亚的推断都出了错?还是奥斯本宰相良心发现只是想不远万里把这个少年召过来然后养起来当宠物?

“真是太抱歉了,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无论是我还是艾丝蒂尔。”约修亚的言语间有些不好意思,“但现在恐怕只有你和穆拉先生能想办法救我们出去了。”

“嗯,我尽快过去。”他犹豫着抬头望向外面,夜色早已笼罩了帝都。想不到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

“唔……稍等。”

接着通讯器的另一边沉默了几秒,约修亚似乎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通讯上。

然后少年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他说:“看守回来了。看来只能先说这么多了。真是麻烦你了,奥利维尔先生。以后有机会再联系。”

奥利维尔还想再说点什么,但通讯器的另一端已然挂断。

他于是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双手扶着窗台,支撑着上身,他抬起头来。漆黑的夜幕下,天上的星星少得可怜。他越来越觉得事情发展得很离谱,并且认为只是潜入救人并不能解释一切。

看来,有必要会会吉利亚斯•奥斯本了。

现在去显得太张皇,他想还是明天一早去拜访比较好。

造访铁血宰相奥斯本已是第二天上午。两个人依旧将对话地点选择在了茶几旁。只是这一次,地点不再是格兰赛尔王城的客房。侍女上好茶,便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屋门。

那原本是一个宁静的上午,熏风却卷着夏日的燥热。

“殿下您还是别来无恙。”语毕,被称作“铁血宰相”的男人轻轻呷了一口红茶,说:“这茶叶是特地从利贝尔进口的,那次和殿下在格兰赛尔城中谈话时的红茶味道,令我始终不能忘却呢。请您务必要好好品尝啊。”

“谢谢您的好意了。”奥利维尔象征性地端起了茶杯。

“那么,这次突然来找我,是为了……?”

“我想您应该知道的吧?”奥利维尔开门见山地说,“当然是找艾丝蒂尔和约修亚回去。”

“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殿下。”

“据我所知,艾丝蒂尔.布莱特私闯您的住所,被您关押了起来。而她所要找的人——约修亚.布莱特,也恰巧被您扣了下来。”

听了这话,奥斯本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露出了颇感兴趣的神色:“哦?您又是从哪里得来的约修亚这个人的消息呢?”

“当然不能和身为情报部门的负责人的您相比,但既然是朋友的安危,我就必须多关注一下。”奥利维尔并没有正面回答他。

奥斯本的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意,说:“既然已经被你调查到,那么我也就不再做过多的隐瞒。我会视今天谈话的结果,决定是否将那两个人释放。”

“……”奥利维尔有些惊讶于对方的答复,斟酌词句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我的想法还是没有变,奥利维特皇子殿下。”黑发的中年男子话题一转,说道,“你一向和我一样,讨厌这个旧式的贵族统治的国家,也一心想要寻找出路。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能合作呢?”

奥利维尔再度惊讶地挑起了眉。原因是奥斯本又一次摆出了三年前在利贝尔时曾经提过的话题。

“你厌恶的是这个腐朽的国家吧?”奥斯本说,“你厌恶集权专断的统治,你厌恶帝国人眼中那种以地位、身份区别对待他人的傲慢,就像你母亲的身份,使得你被他人……”

“够了!”奥利维尔打断了他。

“呵呵,我说得没错吧?”奥斯本的脸上还是浮动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紧紧地盯着对方。

然而奥利维尔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静若止水。

对方的言语如同一把利剑,戳中内心深处最痛的地方。他却不能任凭任何不合时宜的痛苦表情出现在自己的脸上。

“所以我认为我们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是达成一致的。我也认为武力推翻这种帝王集权的制度刻不容缓。”不顾及对方的感受,奥斯本继续说道。

“的确……”金发青年闭上了双眼。“……见过利贝尔王国那种平易近人的生活方式以后,我的确希望自己的祖国变得像那个国家一样。”

三年前在利贝尔停留的短短半年时间,令他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

没有贪图利益的纷争,没有刻意的等级划分,没有与生俱来的傲慢。

那个叫艾丝蒂尔的女孩把这个国家未来的女王当做自己的知心姐妹,不计前嫌地关心着自己情敌的安危,即使面对着身份地位相差悬殊的杜南公爵也不卑不亢。

还有大家。包容着自己的大家。

被阿加特拽着去守夜,和金先生一起饮酒聊美女,约定好一起泡汤的雪拉,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自己的鼓励的科洛丝……

“已经想明白了吗?殿下。看来我们的合作也是大势所趋呢。”

“啊……不可否认,我的确很厌恶帝国人的很多风气。也确实很不喜欢皇帝陛下的一些政治主张。”

青年微微抬起头来,浅紫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某种坚定的光。

“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认同您的做法。”

“呵,我的做法吗……”

“所谓的改变,不该采取武力、政变的方式。军队、炮火以及灾难波及的只可能是寻常百姓的生命安危。而我认为最关键的,是人心的改变。即使建立了新的国家和政权,却不见得能改变人心。”

人和国家,只要有心,就会变得无比高贵。

人和国家,只要有真诚的爱心,就会变得无比高贵。

“我确实厌恶帝国式的傲慢,可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又怎么能够通过一场政变抑或是一场内战改变呢。战争能够带来的,恐怕只是更多的心的伤痛吧。”

他恍惚间想起了摩尔根将军曾经评价为“一定见过人间最恐怖的地狱”的银发青年,想起了曾经连心都破碎掉的约修亚,又想起了失去亲人而导致内心的伤口一直未曾被抚平的阿加特。

“更何况,无论再怎么讨厌某些帝国人的做法,可是,埃雷波尼亚毕竟是我的祖国,我还没有愚笨到希望一个姓氏为奥斯本的人肆意破坏这个国家。”他说。

听到这话,黑发人右侧脸部的肌肉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我想,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拒绝我的邀请也是可以的。”他说,“但是,历史的前进以及社会的更替,哪有不流血不牺牲的道理。如果按照殿下理想中温和手法去改变这个帝国的话,那恐怕一切都只会停滞不前吧。我主张变革在前,因为只有一切污浊被清除、帝国重生之后,才有心灵净化的可能。”

“……”奥利维尔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企图阻止我又有什么用呢?这个腐朽的帝国,也该为它的没落而付出代价了。”

放下茶杯,奥利维尔站了起来。淡褐色的茶水在洁白陶瓷茶杯中以最大幅度晃荡起来,险些飞溅出来洒到茶几上。

“既然这样,我是否可以认为今天的谈话告一段落了?”被称作“铁血宰相”的男人也站了起来。

“不,还有一件事情。请释放艾丝蒂尔和约修亚。”

出乎意料地,奥斯本答应了下来。并吩咐门外的雷克特带着奥利维尔去地牢中释放那两个被关押着的人。

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奥利维尔满腹狐疑,从约修亚被失踪到现在,一切的发展都让他感到不合乎逻辑。他记得在谈话的伊始,奥斯本就强调过会视谈话的结果决定放人与否,但他并不准备曲意逢迎来换取艾丝蒂尔约修亚两个人的自由权。他甚至已经准备好在谈话结束后,想方设法潜入关押两人的地方了。却没想到对方如此轻易地答应了放人。

另一个让他深思的问题,便是在他面前吉利亚斯•奥斯本好不避讳地谈及自己打算篡权变革的野心。敢这么做的理由,不是他有必胜的把握,就是他是个十足的傻瓜。当然,奥利维尔更倾向于相信前者。

“我很少看到殿下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呢。”打断他思路的,是走在前面带路的宰相书记官的声音。

他这才回过神来,缓和了神情,“啊,刚才在想一些严肃的事情。”

“严肃的事情吗……话说回来,刚才你们的谈话,我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呢。”

赤色头发的青年略带微笑地说,“殿下你的想法很美好也很不切实际,而宰相大人的想法虽然血腥却很现实呢。”

“那还真是感谢你的评价啊。”不知为何,奥利维尔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一种亦敌亦友的错觉。

“不好意思,请问殿下在和铁血宰相谈话时所说的‘改变人心’,到底是要如何改变呢?”

“这当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现在无论我怎样回答你,都会被你反驳吧?”

“那么就用现实证实给我看吧,假如面对一个要将你刺杀的人偶少年,你又打算怎样改变他的心呢?”

“要将我刺杀的人偶少年……”金发的青年还在思考如何回答这句话,却被雷克特的一句“到了”给打断了思路。

走在前面的雷克特在地牢的入口处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奥利维尔说:“我能提供的提示就到这里,作为提示的报酬嘛,请帮我把这个带给科洛蒂亚•冯•奥赛雷丝公主,据我了解,殿下与她私交甚厚。

说完,他从外套内衬的口袋里掏出一封已经密封好了的信,递了过来。

“原来‘人偶少年’是提示吗……”奥利维尔若有所思地接过了信,片刻之后抬起头来,微笑着说:“谢谢,你的提示我已经明白了。不过这个提示的简单程度有失你的水准哦。”

“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嘛。”

“科洛丝的事情交给我真的放心?万一我当真让你失望地挂掉了呢?”他一边说,一边把信收了起来。

“放心,这封信外人即使强行拆开也是看不懂的。更不可能猜到是我送的。”

“那就好。”

“谈话就到此为止,好了,我们进去吧。”说着,雷克特将ID卡在门上的认证系统上轻轻刷了一下。地牢的门“啪”地一声打开了。

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奥利维尔还在想着那个“人偶少年”。

如果确实是指约修亚的话,那么关于奥斯本一切行为的谜团就都被解开了。

原来一切都是骗局。

大费周章地将这个擅长暗杀的少年骗到帝都,并且骗进宰相府的行为演得如此漏洞百出,甚至让路人都看到了约修亚的身影,而又如此轻易地将这个关键性人物释放,为的只是要借这个少年之手,取他的性命么?难怪奥斯本会“视谈话结果决定放人与否”,原来是想最后一次试探他奥利维尔的态度,如果被认定可以合作,那么他也许会因此而捡回一条命;若是被认定是“异端”,就要毫不留情地铲除了么。

难怪今天这个铁血宰相说话如此口无遮拦,大概也是认准了自己在对一个即将进入棺材的人抒发一下自己的野心而已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奥利维尔?”

“呃……”他被这个突如其来悦耳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那对年轻的情侣已经从地牢里走了出来。

他快速地扫过了那两个人,笑着说:“没受伤就好,我们赶快离开吧。”

“奥利维尔先生,这次真的是谢谢你了。”走在回去的路上,约修亚说。

奥利维尔本来想回应几句轻松话来缓和大家疲惫的情绪,但一想到“人偶少年”这个词,就不由得鸡皮疙瘩都泛起来了。

他真希望雷克特只是开个玩笑。但如果真的只是玩笑的话,一切也未免太巧合了。

他于是一反常态地说:“应该的应该的,都是朋友嘛。”

让他在一个随时准备取走他性命的人面前突然调整好心情,说出平常那种玩笑话,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奥利维尔居然会说这种话?果然是吃错药了么?”艾丝蒂尔凑了过来,“我刚才还在想你会不会趁机调戏约修亚呢。”

“真是的,把人家说得好像色狼似的,下次再这样说人家可不依哦。”

“哈?你难道不是么?同时调戏那么多人还脸不红心不跳的。普天之下我还真不认识第二个这样的人了。”艾丝蒂尔说。

“那也只是为了填补我寂寞空虚的少男之心嘛,艾丝蒂尔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

“停。”约修亚插了进来,“我说,艾丝蒂尔的主意你就不要打了。”

“那约修亚君也是可以的哦,不瞒你说,自从第一次见面起,我从来对约修亚君就是没有二心的。”奥利维尔插科打诨从来都是停不下来的,当然前提条件是有人当他的听众,并且没人把他强行拖走。

“喂,约修亚,我们是不是该考虑买回去的定期船票了?”艾丝蒂尔打定主意转移话题不理采奥利维尔了。

很遗憾的是,约修亚似乎也抱有相同的想法:“可以的。回去的话,要不要带一些帝国的特产给父亲呢?”

“嗯,这个主意不错耶……”艾丝蒂尔环顾着四周,“诶诶,那边就有一家杂货店,去看看去看看!”她抓起少年的手就要向前跑。找到约修亚后的欢乐心情令这个少女恢复了往日欢快乐观的天性。

“呃,慢点啦,艾丝蒂尔!”少年被她拉着,也随着她跑了起来,“你拽得太紧了,我的手好疼啊。”

“喂喂!你们两个,有没有听人家说话呀!”可怜的奥利维尔加快了脚步,追随着那对年轻的情侣走进了杂货店。

杂货店不大,商品从日用品到服装,从书刊到防具,虽然算不上应有尽有,但也算是周到而齐全了。

“都挑花了眼了,好多东西呀。”望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艾丝蒂尔不禁叹道,“还是买个新的鱼竿吧,反正那个不良中年的鱼竿已经快不能用了。”

“可是这个在洛连特就能买到呀。”约修亚说。

艾丝蒂尔于是讪讪地将鱼竿放回了原处,又说:“呐呐,这个靴子看起来好神气呀。黑色的鹿皮靴子,冬天穿起来一定很暖和。”

“虽然看起来不错,但我记得父亲现在脚上穿的就是这个款式的靴子呀。”

“咦?本来就是吗?”艾丝蒂尔露出一脸“我怎么不记得”的神色。

“那个什么牌子的酒呢?我觉得如果是帝国特产的酒,也许父亲会喜欢……”

“但8000米拉的价格也太贵了,回去要完成多少个委托才能把钱赚回来呀。”

艾丝蒂尔小声咕哝了一句。

在两人身后看着那两个情侣你一言我一语地探讨着该买什么的奥利维尔看着约修亚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这个人,真的是已经接受暗示被控制的要将他置于死地的“人偶少年”吗?明明现在的他看起来那么开朗,那么温柔。

“那是什么杂志呀?”在挑选商品的空余,环顾四周的艾丝蒂尔突然看中了杂货店的放杂志架子上的某本书,向老板问道,“上面怎么印着奥利维尔的头像?”

“你说的是这本书吗?”杂货铺里的老板正在核对账单,看都没看就将书从书架上取了下来。

“不是不是,是那边那本,就是封面上那个人的笑容特别傻特别猥琐的那本。”

“哦,这本啊……”老板迅速领悟到艾丝蒂尔指的是哪一本杂志,将它取了下来。

“嗯嗯,谢谢哦。”艾丝蒂尔一面接过杂志一面说。

奥利维尔觉得要不是因为要维持所谓的绅士风度,他的一句“KUSO”早就脱口而出了。

艾丝蒂尔饶有兴致地翻起了那本杂志,而约修亚反而转过头来,问道:“奥利维尔先生觉得什么东西作为礼物比较合适呢?”

“礼物不在于表面的形式,只要有诚意,哪怕轻如一片羽毛,也可以表达出内心深沉的爱意。”

“……”约修亚沉默地把头转了回去。

一旁翻阅杂志的艾丝蒂尔只低声说了一句:“你就不该问他。”,说完,又埋头看起了杂志。

“哎,艾丝蒂尔君从来都是那么无情呢。”

栗色发的少女托着下巴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在翻到某一页以后,凝视

着杂志的双眼的眼神都直了。她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啊……”

这样轻微的一声,引来了另外两位男性的好奇,两个人同时向栗发少女凑近了一步,想一睹杂志中到底是怎样的内容引得少女发出这样的惊叹声。

谁知两个人刚一走进,艾丝蒂尔就“啪”地一声将杂志合上了。她那鲜艳的瞳孔中的神色有些飘忽不定,脸色微红,似笑非笑,又带着一丝尴尬。她放下手中的杂志,把它反扣过来,放在售货柜台上,不让以奥利维尔作为封面的那一面朝上。

“呃……那个,”她知道那两个人都在注视着自己,于是舔舔嘴唇,说:“这家店里的东西都看得差不多了,我觉得没什么特别好的。”她见两位男士没有任何反应,又迅速补充了一句,“而且这间屋子新装修的,空气不好,我觉得胸口好闷,我们先出去吧……”

“嗯,也好。杂货店里的礼物可能对于父亲来说显得太俗气了。”约修亚说着,跟着艾丝蒂尔出去了。

奥利维尔却没有理会那两个推门出去的人,而是在杂货店的门再度关上后,回过头,走向柜台,翻开那本还没来得及被老板放回原处的杂志。

那是一本娱乐性质的杂志,多是刊载一些对社交界名流的八卦类的新闻。他对于封面是自己这件事并不以为意。毕竟,作为一位皇族就必须要有面对任何杂志媒体的觉悟。而且他从来都不曾质疑过自己拥有着艺术品般美貌的这个事实。他在意的,是艾丝蒂尔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刷拉刷拉地快速翻动着书页,最后目光定格在了杂志某页的一张照片上。

那张照片是艾丝蒂尔在他的行宫门口从他的马车上下来时拍摄的。而扶着她下车的人,真是身着深红色的礼服的自己。

他迅速看了一下这篇文章标题——“异国之恋”,副标题是“奥利维特皇子和他身后的女孩”。

“这么恶俗的名字。”他喃喃道,微微皱了眉。继续往下扫视文章——“奥利维特皇子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却没有和帝国任何一位门当户对的贵族小姐有过亲密来往一直让很多人费解。而本来众望所归的与利贝尔王族的政治联姻也在几年前因为订婚对象亲自推掉,而被迫取消。”

他越来越觉得有趣,就索性读了下去:“……曾经在民间有过传闻,在他前几年在利贝尔王国周游时,曾经和王国的某位女性坠入爱河。时隔三年,这位神秘的女性的身影终于在帝国的首都首次亮相……”

隔了几行,便是关于艾丝蒂尔的简介:“她是现任利贝尔王国王国军高级将领卡西乌斯•布莱特之女,如今已是利贝尔王国所属的A级游击士。曾经和奥利维特皇子并肩在三年前的辉之环事件中大有作为……”

“这一段介绍还算正经。”他自言自语道。

“据笔者推测,正是在那段共患难的岁月中,两人建立了真挚的感情。但是奥利维特皇子回过后一直忙于政务,无法抽出时间再度回到王国去探望她。无法忍受思念之苦的少女终于在今年七月份乘坐直接抵达帝都的航班,重新回到了奥利维特皇子的身边……”

“‘无法忍受思念之苦’……这文章写得也真够大胆的。”他正欲继续往下阅读,手中的杂志却突然被人抽走了。

他一抬头,就对上了艾丝蒂尔那张既愤怒又尴尬还略带些羞涩的面庞。

就在两人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间,艾丝蒂尔将视线迅速移开了。

“呃……我,我是进来找你的。刚才和约修亚出门后走着走着就发现你不见了……”艾丝蒂尔好像在和前方一片空气说话一样,打定主意不看他。

“回去之前请容我付账把这本杂志买下来。”奥利维尔说着掏出了钱包。

艾丝蒂尔迅速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行。”

“为什么?”

“我说不行就不行。”

“喂,我可是替你着想呀。你看你都快把那本杂志抓烂了。再不买下来怎么也说不过去吧,艾丝蒂尔君。”

听她这么一说,艾丝蒂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杂志。不知不觉中被她紧握在手里的杂志已经出现了几页严重的褶皱。

“艾丝蒂尔?怎么还没把他叫出来?”此刻,约修亚从杂货店门外把头探了进来。

艾丝蒂尔迅速放下手中的杂志,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了一句“那随便你。”就走了出去。

随后在买定期船票和给卡西乌斯挑选礼物的过程中,艾丝蒂尔没有再和奥利

维尔多说过一句话。一旁的约修亚看出了端倪,问道:“那个,奥利维尔先生,那本杂志里是不是写了什么不该写的。”

听到这话,在前面付钱的艾丝蒂尔的动作僵住了。

奥利维尔把这个细节看在眼里,回答道:“我猜,艾丝蒂尔君是因为看到了我的裸照而害羞得说不出话来吧。”

这句话的强力杀伤力使得艾丝蒂尔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又因为不能反驳而闷闷地回过头去继续付款。连约修亚都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了,只得以干咳两声将这段对话告终。

那是艾丝蒂尔和约修亚在帝国逗留的最后一夜。连公务繁忙的穆拉都抽出了时间来为两人践行。只是晚饭过后因为军队的事情又匆匆离开了。因为是第二天一早的航班,少年和少女很早便睡下了。

奥利维尔因为不习惯在12点以前睡觉,又不想因为走动的声音过大影响了那两个人的休息,便斜靠在床上翻阅起以前爱看的小说。随手从书架中抽出的一本竟然是《人偶骑士》。他看到书名,心中就翻涌起一阵不快。

人偶骑士……人偶……人偶少年。

屋外,坐落于帝都中心巨大钟楼的午夜钟声刚刚响过。他被钟声吸引,放下了书,望向窗外。月光皎洁而冷清,轻微的细雨声带给人丝丝困意。他正欲起身拉上窗帘,准备睡觉,却发现有那么一瞬间,一个黑影从窗外闪过。

但当他揉揉眼睛再次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窗外的阳台上并没有任何人。

是错觉吗?

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枪。给枪上好膛,然后将它举了起来。他见没有人,便以最快的速度挪动到了窗户旁边,将后背紧紧贴在墙上。

四周太过于安静,只有微风拂过时将窗帘吹拂得“呼啦”的作响声和落雨声。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他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了。

突然他听到有人按下门把手的声音,于是他立即转身,将枪口对准门的位置。一秒钟后,伴随着轻微的“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走廊里的灯光漏了进来,令他觉得异常刺眼。

有人走了进来,然后他看见——

艾丝蒂尔身着睡衣,上身只简单披了一件外套,在门口站住了。少女看到奥利维尔的姿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这间屋子不是卫生间啊……”随后才反应过来,愣住了:“奥,奥利维尔你这是要做什么?”

奥利维尔放下了枪,擦掉了顺着鬓角流下的汗水,说:“艾丝蒂尔君你不要吓我嘛。”

“该说这话的人是我吧?”艾丝蒂尔嘟起了嘴,“再说了,我有那么吓人么?”

“哪里哪里……”他平静地说,“小猫咪那迷离的睡眼在漆黑的夜色中闪动着红曜石般的光泽,简直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呢。”

“你有完没完啊……”

艾丝蒂尔打着哈欠转身正欲离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玻璃大面积破碎的声音,接着有人从被打碎的玻璃窗外轻盈地跳了进来。她迅速转了身,然后看到——

在月光下,那人手持着的双刀折射出寒冷的白光。那个少年二话不说,直直地就朝着奥利维尔砍了过去。金发青年急忙躲闪。不善于近身战的他用没有持枪的那只胳膊挡了一下锋利的刀,结局自然是衣服和胳膊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水顺着刀口蜿蜒了下来。

果然,该来的始终是躲不过去。

他本能地用力推开了黑发少年,举起枪就要扣动扳机。但是他迟疑了一下,没有开枪。毕竟对方是他曾经的伙伴。

黑发少年看到对方这个架势,趁奥利维尔迟疑之际,掏出了早已藏在身上的催泪弹,朝着奥利维尔扔了过去。

白色的烟雾迅速在屋内扩散开来,金发青年用手捂住口鼻闭上双眼,在一片浓雾之中凭借着之前的记忆摸索到了窗口,然后跳了出去。

当他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约修亚已经再度持刀朝他冲了过来。他本能地用枪瞄准了对方的胸膛。

但他终究没有扣动扳机。

他使劲全身的力气,将枪对准约修亚,扔了过去。约修亚想要用挡掉,无奈那枪的质量太大惯性太大,直接撞在了少年的刀上,从刀的侧面擦了过去,狠狠地打上了少年的胸口。

奥利维尔十分清楚凭借自己手枪的重量以及那巨大的惯性足以使对方受伤,但为了不让约修亚的身体受到更大的伤害,他只能采取这个措施了。

被手枪砸中的约修亚吃痛地后退了几步,蹲下了。奥利维尔抓住这个时机,开始吟唱起他最擅长的导力魔法,企图凭借魔法束缚住少年的行动。谁知那个少年再度站了起来,扔掉了一把刀,并用那只扔掉刀的手扶住胸口,然后用力挥舞起另外一把刀朝他刺了过来。

正在施放魔法的奥利维尔暂时无法停止下来。眼看刀就要落到他的身上。

“砰”地一声,约修亚手中的那把刀被战棍架住了。

艾丝蒂尔不知何时赶了过来。挡在了他和约修亚之间。

他这时才得以看清,约修亚的眼神是那样的凛冽和决绝,并且,充满杀意。

“约修亚……”僵持了几秒以后,艾丝蒂尔喊了他的名字,语调中略带了一丝颤音。

他没有回答,由于被人操纵而变成粉红色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他执刀的力度轻了一些。

艾丝蒂尔推开架在战棍上的刀,然后她丢掉手中的棍,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少年的怀里。

“约修亚,快清醒过来!快看着我呀,我是艾丝蒂尔!”

少年神色漠然,然后手中的刀柄从指间滑落,掉到了地上。少年就那样呆呆地站着,任凭艾丝蒂尔紧紧抱住。

伴随刀在落地的一瞬间的“啪啦”声的,还有打响指的声音。艾丝蒂尔感觉到被她紧抱的少年听到那个声音后,开始用力挣脱她的束缚。他跳出了艾丝蒂尔的怀抱后重新拾起了双刀。倒退了几步,轻盈地一跃而起。

奥利维尔顺着少年跳起的方向看去,被雨水笼罩的夜幕下,一个身着粉红色西服草绿色头发的人正站在屋顶。那人有着一张如同少年般精致的面容和一脸不羁的微笑。仔细看过去,右眼下面有一处红色的奇怪纹身。

“‘小丑’肯帕雷拉……”艾丝蒂尔抢先于他念出了对方的姓名。

“晚上好呢,‘太阳之女’,还有王子殿下。”被称作“小丑”的人微微欠了欠身,算作鞠躬。此刻,约修亚在他的身边站定。少年的神色宛若木偶一样,目光呆滞、面无表情。

“哎呀,看来对‘漆黑之牙’的调整还不够完善。”他一面看着约修亚一面惋惜地说,“是‘阳光’太过耀眼所致么?”

“你们到底对约修亚做了什么?!”艾丝蒂尔质问道。

“呵呵,虽然很想告诉你们,不过‘宰相’把我们对此事保持沉默作为交换约修亚的条件。”

说完,他扣动手指,一阵耀眼的火焰幻术过后,他带着约修亚消失了。

寂寞的夜空中只飘荡着一句:“各位,后会有期吧。”

“等等!”

“等等!!别走啊!!”

“约修亚!!”栗发少女向前跑了几步。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什么。但是最终只是徒劳的。

她摊开掌心,发现上面留下的,只有落雨的冰凉。

身旁,奥利维尔蹲了下来,默默地从地上拾起那个在少年战斗过程中不小心掉下的口琴。

雨下得更大了。阳台的地面上溅起了大片的水花。雨水砸在两人头上,很快便把两个人的衣服彻底打湿。水顺着少女的衣服、鬓角、刘海汩汩流下。少女却始终站在那里,凝视着约修亚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艾丝蒂尔才感觉到全身都在发抖。帝国本来就位于塞姆利亚大陆的北方,即使是夏天,一场雨就可能使气温骤降十度。她浑身上下都被雨淋湿,身上那件米色的睡袍紧紧低贴着肌肤。一阵风吹来,不知蒸发的水分要蒸走多少热量。

她并不是不想回去,只是她实在不知道回去做什么好。睡觉是肯定无法入眠了,看书是肯定看不进去的。

不如就这样站着。

又是一阵风,她感觉到自己哆嗦得更厉害了。这个时候她才听到身后衣服摩擦的声音。回过头去,发现奥利维尔正在脱掉自己的上衣,因为一只手撑着伞,

另一只手又受了伤,因此动作格外地慢。

原来在她发呆的时候,奥利维尔回去取了伞。

她想自己也真是够迟钝的,竟然连奥利维尔在自己身后打伞陪着自己那么久,都毫无知觉。

奥利维尔将外套披在她肩上,她急忙说不用,将衣服脱下,还给对方。但是奥利维尔却不听她的,坚持又一次把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她实在过意不去,毕竟自己的任性导致了对方受凉,因此才说:“回去吧。”然后打定主意暂时不去想约修亚的事情。

室内的烟雾早已散去,只有碎了一地的玻璃昭示着这房间刚刚发生过激烈的打斗。奥利维尔打开衣柜,挑出几件衣服,递给她:“这衣服可能有些不合身,将就一下穿吧。”

她带着奥利维尔给他的衣服,回了卧室。她换好衣服后正想要躺下,却发现在书桌上放着的,是约修亚的口琴。

是奥利维尔放在那里的吧。她想,至少去道个谢吧。

于是她又从床上爬了起来,朝着奥利维尔的卧室走去。

此刻的奥利维尔正在处理着伤口。看到她,只问道:“怎么还没睡呢,艾丝蒂尔君?”

“我是来道谢的。”她开门见山地说。“那个……谢谢你,奥利维尔。无论是伞还是衣服还是口琴的事,总之……。”

“拿什么谢我呢?难道是你的朱唇?”

“……咦?”她一愣。

原本打算道完谢就转身回去的她被奥利维尔的这句问话噎住了。

她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跟不上金发青年的脱线思维。若是换做其他人,大抵上都只会说句“不用谢”,然后顶多再寒暄两句就结束了。可是换做这个人,每次说话都让她头痛不已。

“呵呵,开玩笑的。”那青年埋头用酒精给伤口消毒,并没有看她。他只字不提约修亚的事情,大约是考虑她现在的心情不适合提起。

“约修亚的事情,我……”反而艾丝蒂尔自己先对这件事情开了口。

他抬头看她。

“不,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我想把明天的定期船票退掉,然后留在你身边。奥利维尔也……不会太介意吧?”

注意到他在看自己后沉默的那一瞬间,艾丝蒂尔突然有些犹豫了。他肯定会介意的吧,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是她,在感情上一向迟钝的艾丝蒂尔都能看出他的疲惫。

“真是让我感动啊,艾丝蒂尔君这么快就抛弃旧情人投入我的怀抱了?”他脸上拉开的笑容给人的感觉确是他从未思考过那些让人困扰的问题。

“呃……不是那个意思啦。”每次想要和奥利维尔好好说话的时候,最终的结果都是被对方的口无遮拦搅得格外无语,“我是想,如果约修亚是针对你的话,那我可能能帮上你一些忙,而且留在你身边也有更大希望找到他。”

“可以。”他简洁地说,“不过不许再出现不打招呼就跑走的情况。”

“那次是我太激动了。因为你什么也不告诉我嘛。突然知道约修亚被人关起来而且可能死掉。哪有人会那么镇定啊。”

“就是怕你太激动,才没告诉你的。”奥利维尔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总是做出那么让人担心的举动。”

“那可真是抱歉啊。我这么让人担心。”艾丝蒂尔又撅起了嘴。

“讨厌,难得人家关心你,你好歹也要感动一下嘛~”不等她回话,他又说,“不过呢,这也是小猫咪的可爱之处,稍微说几句就炸毛了。真是让人忍不住有一种想要抚摸的冲动呢。”

“你的脑袋进水了么?怎么又在自顾自地说话了。我回去了。”语气虽然冷,转身走出门外的艾丝蒂尔却舒展了双眉。

不知为何,她原以为随着约修亚的离去而丢失的各种表情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不过真好……这次有奥利维尔陪在身边。”她喃喃自语。

纵然内心深处有约修亚离去的失落感,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奥利维尔鼓舞了。这一切,若是换做雪拉姐,大概是做不到的吧。

他们会做的,只是安慰和沉默。殊不知对于一个心情跌落谷底的人来说,同情和安慰,换来的只可能是更加失落乃至眼泪。

“真的这么放心我在身边?小心中了我这个‘爱情猎人’的爱神之箭哟。”

门内的奥利维尔似乎听到了她的话,又开始说起他那套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论了。

“哎,真是受不了你这人啊,夸你两句就飞到天上去了。”艾丝蒂尔说着,回了身,“不过心情确实稍微好些了,虽然现在还笑不出来。但……也许是因为这不是第一次约修亚从自己身边离开了吧。总觉得,稍微能接受些了。”

“艾丝蒂尔君……”

“总之,不知为什么好像我又振作起来了。不管怎么样,加油把那个笨蛋的约修亚找回来吧!”比起对奥利维尔说话,她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嗯,这才像我的艾丝蒂尔君嘛。”

“才不是‘你的艾丝蒂尔’呢。”拉长了马脸,她再度转过身去,“晚安,你也早点休息。”

她走到自己卧室门口的时候回了头。看到奥利维尔房间的灯光还在亮着。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安心了。

这个总是说话口无遮拦的金发青年,在不经意之间就让自己眉宇间的那份忧伤消逝不见了。

她并没有说出口的道谢,是想感谢他的那份独特的善解人意。

“艾丝蒂尔君是因为看到了我的裸照而害羞得说不出话来吧。”

他因为顾及到她的感受而转移话题的方式虽然让人无语,可毕竟是在替她着想。

“艾丝蒂尔君这么快就抛弃旧情人投入我的怀抱了?”

他从来都是以这种方式接纳着自己。留她在身边的麻烦,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却只是以一句玩笑话把一切搪塞过去。这也许,才是他的温柔所在。

想到这里,她不觉恍然一惊。

玩笑话,不过是为了掩藏真实的心。

总是露出一副不知天高地厚得意微笑着的金发青年,到底用了多少句玩笑话才掩藏住了一个真实的自己。

她这才意识到,奥利维尔的心,她从来都没有看清过。

“调兵令吗……”奥利维尔将双手从黑白交错的琴键上拿了下来,闭上了双眼。

“是啊,突然被调动也让人很莫名其妙,可是命令已经下达给我了。今天一早接到的命令,居然明天就要出发。”穆拉说。

“军队上面难道就没有一点风声么?”

“我是听传言说似乎帝国北方发生叛乱了……但是消息封锁严重,只有几个军队里的最高将领和皇帝陛下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穆拉习惯性地皱了眉,“倒是你啊,凭借皇子的身份,难道都没有得到任何可靠的消息么?”

“得到什么消息呀。这两天快被奥斯本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了,谁会想到到北方又发生了叛乱的事情。”

“是不是发生叛乱还不一定,而且到底是谁主使的也不好说。”黑发的青年话锋一转,又问道:“话说回来,奥斯本的事情最后到底是怎么了结的?”

“他和结社勾结以及打算把这个埃雷波尼亚帝国据为己有的想法已经被证实了。”奥利维尔说,“还有准备将什么都知道的我置于死地,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听了这话,穆拉脸上的表情更严肃了,他沉思了片刻,说:“他不可能把你怎么样的,毕竟你是尤肯特陛下的亲生儿子,他即使想要害你,也还要掂量掂量你的身份吧?”停了两秒,他又说,“看来目前掌握的这么多消息中,唯一的让人欣慰的就是救出艾丝蒂尔和约修亚。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万幸才怪。”金发的青年说,“都忘了告诉你了,约修亚前天晚差点就杀死我了。要不是艾丝蒂尔及时出现,现在我恐怕都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什么!!”穆拉瞬间就吼了出来。

这个消息带给穆拉的震惊程度比奥利维尔想象中的还要大。

“你也别太担心了,你瞧你的挚友奥利维尔现在不是还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么?”

“你简直太乱来了,都差点被暗杀了还有心情说出这种话。”穆拉简直要头疼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赖皮蛋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向你保证不会死去的。这总可以了吧?”

“你这人的保证有没有信用度可言还是个问题呢。”

“你真么说简直是太失礼了。”

穆拉不理他的话,继续又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会是约修亚暗杀你?”

“哎……”奥利维尔叹了一口气,“这我也不清楚,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像以前那样被暗示了吧。结社不是擅长这个么。”

“你又怎么知道是结社所为?”

“那个0号执行者——肯帕雷拉亲自来把约修亚带走的。还说什么‘没有完成最终的调整’。”奥利维尔说,“而且他还提到了奥斯本。怕是和那个老怪物合作了吧。

“本来我就一直怀疑奥斯本私下和结社勾结。托尔那天说奥斯本过去一段时间频繁和一个秘密地址联络。那地址经调查在圣罗塞亚湖畔。有浓雾,让人难以接近。你说你能想到什么?”

“利贝尔瓦雷利亚湖畔结社的湖畔研究所。”穆拉沉思了片刻,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是要量产高智能兵器的话,水源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他们选在湖畔。另外一点就是,既然利贝尔都会有结社的据点,那么现在这个混乱的帝国,有结社的据点和研究机构也不足为奇吧。”

“因此你通过那些频繁联络推测正是在那段时间,奥斯本要求结社给约修亚施加暗示,让他杀了你?”

“应该是的。那么频繁地联络确实让人怀疑。”

说到这里,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如今总算破解了几个前段时间的未解决的谜题:约修亚的下落、奥斯本的未来计划、结社的插手等。但始终让他觉得恼火的是,自己无论怎么做,似乎都在被那个名叫吉利亚斯•奥斯本的男人牵着鼻子走。

而且,正是因为自己的任性,导致了周围的朋友受到伤害。约修亚的事情令他感到很自责。他现在才意识到,如果当初没有一意孤行地去挑战“铁血宰相”,而是按照莱恩哈特所说的,做一个安于享乐的皇子,该是多么的好。

这样的话,约修亚和艾丝蒂尔就还会在宁静的洛连特享受着属于他们的生活。这样的话,他自己也不会有被杀害的风险,他的挚友也不会为他担惊受怕,奔前忙后。

而且,经历几天前刚刚发生的这一切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身心疲惫。

沉默了片刻,他终于说:“喂,穆拉……”

“嗯?”

“你会不会后悔呢?”

“后悔?”

“……就这样跟着我这种人做事。”

“有的时候你的确聪明过人,有的时候又真是傻得可以。”看到自己的友人一反常态的失落样子,穆拉抱起了双臂,“你也不想想,我怎么会后悔呢?要是当真后悔的话,从一开始我就不会答应和你一起去做这些事。”

“我是害怕万一有一天真的拖累到你,也怕因为自己的任性伤害了大家。毕竟对手那么阴险。也许当初雷克特说得是对的。我还是太年轻,怎么可能是奥斯本的对手……跳舞跳得累的时候,确实想要休息一下了呢。”

“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的了。要拖累早就拖累了,今天才说这话早就晚了。”穆拉拍了拍对方的肩,“我也不是会安慰人的人,但是我想告诉你,无论怎样,至少我都认定了和你站在统一战线上。我永远也不会忘了年少时的约定。”

金发的青年有那么一瞬间莫名地感动。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他回忆起那年的战火,那年母亲的去世,还有那年,少年的他和黑发的友人击掌为誓时说出的誓言……

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身后的门被推开了。他急忙回过身去。

是艾丝蒂尔。

少女刚刚站定,还在大口喘着气。她的手里攥着一封信,信纸被汗水浸透。她的神情非常严肃,脸色也不大好看。呼吸刚有缓和,她便开口说道:“我刚刚去了游击士协会,那里有一封从洛连特支部转发过来的、寄给我的信。我一看日期,大约是五天前寄出的了。信是科洛丝寄来的,她说,她说……”

“你别着急,慢点说。”

艾丝蒂尔沉下一口气,将要说的话缓缓吐出:“艾茜利雅女王已于七天前病逝……”

话音未落,以至于奥利维尔觉得自己的大脑尚未完全吸收艾丝蒂尔的刚才那句话里的全部讯息,门外就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这里是帝都警署保卫科,

请问奥利维特•莱泽•亚诺尔皇子在么?如果在的话,请跟我们走一趟。”

奥利维尔和穆拉再次对视,然后穆拉说:“这又是什么名堂?”

“笃笃笃”。

敲门声还在不停地重复着。

奥利维尔知道,若是平常的事情,是万万不会让警力介入的。他微微蹙了眉,知道这样大费周章的派出军警逮捕一个皇子,绝对不会是因为一件普通的小事。

但他对于这件事一点头绪都没有,只有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能跟着这帮人“走一趟”。

他微微掀开窗帘,顺着二楼窗帘缝隙向外望去,才发现自己的住宅外面已经被一圈持枪的帝国军人包围了。

他撇撇嘴,知道事情不好办了。

一旁的穆拉和艾丝蒂尔似乎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两个人同时看着奥利维尔,等待着他的答复。

“看这个形势,恐怕不逃走是不可能的了吧?”他最终说道。

“可是我们该怎么逃走呢?”艾丝蒂尔问,意思是对方人这么多,直接冲出去肯定要受伤,甚至被抓住。

“在我的行宫后花园的地下有一处密室。密室的后面直接通着帝都的地下水路。我们就从那里逃出去吧。”

“那……万一他们追过来?”

“没关系的,地下水路比较窄,即使大批士兵冲上来,也不可能将我们包围,这样有利于我们作战。而且我相信他们发现密室的存在和密室连通地下水路的暗门的按钮也需要几个小时呢。”

“穆拉先生也一起?”

“是的,大家最好谁都不要留下,看样子否则无论是在这栋房子里的哪个人,都会被抓住带回去审讯吧?”

多年以后,当年逃亡使的许多细节艾丝蒂尔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当年她刚刚关上花园密室的门。持枪的官兵就用暴力直接砸烂了正门蜂拥闯入。而之所以时间那么紧张,正是奥利维尔本人在拖拖拉拉地挑选随身携带的鲁特琴造成的。在大家都绷紧了一根弦准备逃跑的时候,他居然不紧不慢地将几把出自名家之手

的鲁特琴一字排开。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挑选了半天最终还是拿不定主意将哪把琴带走。

她也还记得最后三个人在穆拉的怒吼声和奥利维尔不住地抱怨声中逃离的现场。

但她已经记不清在比格兰赛尔地下水路还要昏暗而漫长的地下跑了多久,和多少魔兽作过战。更记不清最终她再次见到光明的时候又是多么地欣喜了。

从地下水路爬出来的三个人因为突如其来的亮光而不由得微微眯了眼。

环顾四周,绿,是这里的环境给人的第一印象——翠色的枝叶,萌绿的嫩芽,墨绿的灌木,以及郊外透着清凉的空气,令人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的松弛下来。在这浓墨重彩的颜色相互交错掩映之间,一股映着天空颜色的泉水,从远处的山丘上蜿蜒着流淌而来。

“既然已经平安到达,那么我们就此道别吧。”穆拉拍了拍奥利维尔的肩膀,因为想到要与奥利维尔分别,甚至不知道哪天才能再次见面,黑发的青年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凝重。

“诶?穆拉先生这就要走了吗?”

“嗯,我还要回帝都,明天军队挥师北上,我不能缺席啊……”穆拉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拉向远方。

远处,青山延绵。候鸟在空中排成一字,从天空悠然划过。

他知道,这一别,再次相见就不容易了。他更知道,命运的齿轮一旦转动,就无法停下。然而再多的知道,也比不过对身边那个金发青年的担心。

“虽然不知道前方等待着我们的都是怎样的命运,不过还是祝你一路顺风,我的朋友。”奥利维尔倒显得风轻云淡的。

“艾丝蒂尔也多保重,帮我看好这个家伙,让他别胡来啊。”穆拉把脸转向双马尾少女,他脸上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约修亚的事情……我相信你们一

定会重逢的。”

“嗯嗯,谢谢你,穆拉先生。你也多保重呀。”

穆拉最后挥了挥手,转过了身。穿过树林朝着远处的巨大都市走去。

奥利维尔一直凝视着友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郁郁葱葱的翠色之中,才回过身,对艾丝蒂尔说:“我们走吧。”

“去哪里呢?”

“那里。”

奥利维尔指着远方的小镇。在夕阳的余晖中,那个村庄的轮廓依稀可以分辨。木质的房屋被光线染成了橘色,水车被缓缓流过的溪水推动着慢慢转动。空气中浮动着温暖而宁静的气息。

“不远了,十五分钟的路程应该就能到。”

“诶?看来你对那里蛮熟悉的嘛。”

“嗯,是呢。”奥利维尔说话间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别样的怀念,“小的时候,常常和穆拉溜出帝都到这里玩。今晚就在那里借宿一晚好了。”

“想不到奥利维尔小时候这么顽皮啊。”艾丝蒂尔轻笑了一声,“和小时候的我有点像呢。”

“也许不一样吧。”奥利维尔轻声说。

艾丝蒂尔没有注意到他语气里稍纵即逝的失落,自顾自地说:“不一样在哪里呢?都是小时候淘气嘛。我以前总喜欢捉虫子,所以有的时候甚至会跑到神秘森林这种离洛连特市区比较远而且比较危险的地方呢。”

“艾丝蒂尔君的童年一定很让人羡慕。”

“有吗?”艾丝蒂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小时候也有一些阴影啦。”

“小时候有一次看到雪拉姐喝酒,雪拉姐好能喝啊,我看着她喝,就以为那一定是好东西,味道非常好,就像小时候妈妈给我吃的枫糖一样,一定是又香又甜。要不她怎么喝得那么陶醉呢?所以我就趁着雪拉姐和老爸不在的时候,从家里的贮藏室偷出来一瓶陈年老酒,嗯……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做‘圣蔷薇’,还是二十年的陈酿。”

“二十年陈酿的‘圣蔷薇’?看来卡西乌斯•布莱特先生还对于酒还满有品位的嘛。”

“这个我不清楚啦,”艾丝蒂尔说,“那是我第一次碰酒,以为很好喝哩,可是一喝到嘴里就又苦又辣。勉强咽下去一口,却从食道一路辣到胃里。”

“‘圣蔷薇’对于那么小的艾丝蒂尔君来说,应该可以算作是烈酒了吧。”

“是呀,我当时就不懂,为什么那么辣那么苦的饮料,雪拉姐和老爸都会喝得如此悠然自得呢。我觉得一定是因为多喝几口才能品出其中的味道来。于是我就把整整一杯酒都吞了下去。

“啊……当时真的好辣啊,而且感觉五脏六腑都烧起来了。好痛苦。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掉了。”艾丝蒂尔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后来那个不良中年回来了,看到面如菜色的我,就问我发生什么了,我告诉他以后他就笑翻了。说什么酒是成年人才能碰的东西。把我气得……哎,小时候的那段阴影啊,弄得我到现在都没碰过酒呢。”

她讲得越来越开心,整个脸因为兴奋而变得神采奕奕。他凝视着她因为笑而发光的侧脸,不由得羡慕起来。

真好,这种福气,这种童年,自己是从未体会过的。

她回过头来看到奥利维尔,却发现后者只是礼节性地保持着微笑。

“呐呐,奥利维尔,我们交换吧。我都讲了一件小时候的事情,你也讲一件吧?”

“我可没答应过你这种事情哦。”

“但这可不公平啊。我都说了一件了,你也要说一件。就一件嘛!”

“我感觉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再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忘了。”

“不行不行,你可是当王子的。”艾丝蒂尔的脸上露出了憧憬的神色,“王子的生活怎么可能单调呢?你刚刚不是还说你和穆拉先生总是溜出来到前面的这个村庄玩耍么?这个总记得吧?”

“这么想听我的故事啊?那你可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哦,艾丝蒂尔君。”

“代价?觉悟?”艾丝蒂尔觉得金发青年的每一句话都是个谜。

“比如……”他停下来脚步,绕到艾丝蒂尔面前。

少女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就被轻易地抬起。奥利维尔得意地笑着,将脸贴近了她的面颊。在他的嘴唇即将覆盖上少女朱唇的那一瞬间——

“停!”

奥利维尔感觉到作用在自己身上力道突然变大,然后他被少女推开了。

“你你你你做什么呀!”用手擦过嘴角,她的红色瞳孔因为惊讶而瞠圆了。

金发的青年张大了他那双无辜的紫眸,“你不是要听故事吗?我不过是预先收点小费罢了。”

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开始越来越享受这种调戏艾丝蒂尔的感觉了。

尽管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突如其来的吻而依旧“突突突”地狂跳不已,脸上因为惊讶、紧张、害羞而涌上的潮红迟迟无法褪去。可是她稍微一镇静下来,就发现自己又被骗了。总是这样。在面对自己不想谈论的话题时,那个金发青年总会用他的这种让你哭笑不得的方式转移话题,而且做得天衣无缝。

那天夜里的想法不由得再次浮上心头。

他,到底是用了多少句玩笑话,才掩藏住一个真实的内心?

想到这里,她觉得心头一阵紧,又伴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疼痛。最终她说:“奥利维尔即使用这样的手段也瞒不了我的。”

“啊?”年轻的皇子察觉到对方的语气有些不对。

她走上前去,站在金发青年的对面,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用这种方式逃避是没用的。”

“我……”

“我看出来了,每次提到你的事情,你都会巧妙低转移话题。这次不行。”

“真是拿你没办法了……”他觉得既然自己都已经被对方强迫到这个地步,也有必要搜索一下脑海里有关童年的记忆了,在零碎的有关幸福的记忆碎片里,他突然找到了一块。小心翼翼地将它拾起:“哦,对了,我来说我和艾玛的初吻吧。”

“诶诶?初吻?”听到“初吻”这个词,艾丝蒂尔就觉得自己脸红了。

“呵呵,怎么了?如果没有做好准备就不要听了哦。”

“准备好了!”艾丝蒂尔立刻握紧了拳头,说道:“来吧。”

“……我和穆拉常常到这个村子玩,穆拉小时候就是个特别认真的人。他比我大三岁,有种大哥哥的感觉。在这个村子里我们结识了年龄相仿的艾玛和尼可鲁。他们都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把我们当做朋友。有一天艾玛突然告诉我她喜欢上穆拉了。”

“诶?穆拉先生那么闷的人,竟然有人会喜欢。”

“我当时就问她,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她鬼主意多得要命,她说她想试探一下穆拉是否喜欢她。我就说‘那我帮你问穆拉’。她却制止了我,说她有更好的主意。你猜是什么?”

“呃……不知道诶。”艾丝蒂尔承认自己缺乏想象力。

“她说她要和我在穆拉面前接吻,看看穆拉什么反应。如果穆拉吃醋了呢,就说明他喜欢她。如果穆拉无动于衷呢,就说明他不喜欢她。”

“这这这……”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她感叹这个叫艾玛的姑娘简直是心眼太多。

“我那时候也没多想,就答应她了。不过那时候很小,都不知道接吻为何物。就在穆拉面前嘴唇碰嘴唇那样吻了一下。”

“那后来穆拉先生什么反应呢?”

“他没说什么,看上去好像没太所谓。这事情最后不了了之了。”奥利维尔摊手说道,“所以我说你不要对我的故事抱有太大期望。”

“没有啊,我觉得非常有意思。真是有一点想见见艾玛这个人呢。”

“是吗?……啊,我们好像到了。”

晚风卷然,他额前的刘海被风吹乱。他凝视着这个十几年来变化不大的村庄,回忆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少年时代,那条通向村庄的路是极熟悉的。那条被葱茏的绿树遮蔽的林间小道常常在阳光的照射下,投射出斑驳的树影。逃离出身后那座巨大的都市带来的压抑感,他觉得往往在这条路上,才能够让自己的心真正地沉静下来。

忘却母亲的嘱托和期望,忘却父亲的缄默,忘却兄长的轻慢态度,忘却周围权贵人士刻意隐瞒的蔑视,忘却自己令人尴尬的身份。

无思无念,无知无觉。

唯有在这条路上,唯有在这个村子里,唯有在那些朋友身边,才可以逃避。

他沉下一口气,拉开了步子。

尽管这个村庄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祥和,尽管耳畔浮动着村子里孩子们欢快的嬉戏声,但艾丝蒂尔觉得此刻最吸引她的,是漂浮在空气中的饭香味。

跑了这么多路,也确实饿了。

她小心翼翼地瞟了身旁的青年一眼,发现他的双眉微蹙,和往常总是微笑着的那个人不同。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个奥利维尔很陌生。但是下一瞬间,察觉到被艾丝蒂尔盯着看的奥利维尔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转过头来,看着比自己矮将近一头的少女,他露出了和往日一样的笑容:“好不容易到了。我们先去旅店放下行李吧?”

艾丝蒂尔点了点头。

村子里的旅店坐落在村子的西南边。当两个人把行李放下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年轻的男接待员不慌不忙地等待着推门而入的两个人放好行李,才像他们打招呼。

“两位旅客吗?请问你们的名字是……?”接待员拿起笔,准备登记下两人的姓名。

“我的名字是奥利维尔•朗海姆,这是我的妻子——艾丝蒂尔。”

“等等!”艾丝蒂尔立马意识到不对劲,“谁是你妻子?”

正在记录的旅店接待员停下了笔,看向两人。

艾丝蒂尔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一只有力的胳膊将自己的腰部揽住,当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埋在了对方的胸口。

“啊,”奥利维尔微笑着说,“确切地说,是我的未婚妻。”

“那……”接待员感到有些不对劲,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说道,“房间就给你们开一个双人间了?”

在奥利维尔怀里的少女发出沉闷的抗议声,但没有人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嗯。有劳您了。”金发青年一本正经地说,“另外,我的未婚妻可能比较容易害羞,还不习惯‘妻子’这样的称谓,刚刚有些激动了。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啊,没什么。”招待员一面说着,一面拉开了抽屉,从一串钥匙中挑出了一把,递给了奥利维尔,“房间号是203,上楼以后右转。”

“好的,谢谢您。”

奥利维尔带着艾丝蒂尔朝楼梯走去。

望着两位客人消失在了楼道的拐角处,接待员悄悄拿起了导力通讯器的话筒……

当奥利维尔关上203房间的屋门后,艾丝蒂尔终于爆发了:“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奥利维尔依旧是不慌不乱的,他理了理有些分叉的头发,平静地说:“这次出门在外,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所以能少花钱就少花钱。订双人间总比订两间单人间要便宜一些吧。”

“你才不是那么珍惜钱的人呢!你根本就是又在捉弄我吧!”

“嘻嘻,这都被你看穿了?艾丝蒂尔君有长进哦。”

“赶快给我把房间调成两个单人间!”艾丝蒂尔咬牙切齿地说。

“艾丝蒂尔君真是的,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相信你的人一定是脑子进水了。快去换回单人间!”

“如果我说不呢?”

听到这话,艾丝蒂尔觉得自己简直要受不了这个男人的恶趣味了,她恨不得一棍子将他拍倒在地上。她于是迅速转过身从行李里面抽出战棍。可惜那行李摆放的位置实在不恰当,她努力了半天,战棍的一半都还未抽出。

这时,身后传来房门被粗暴地撞开的声音。听到这声音她吓得连忙转过身来,这才看到几个手持木棒的男人闯了进来。

她那句“你们是什么人?”刚吐出一半,那几个男人就将金发青年按住,然后熟练地把他的手从压在后背上。

艾丝蒂尔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这是女神显灵帮她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大赖皮蛋呢。直到下一秒听到对方的一句:“老实点,跟我们走。”才反应过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等等!你们这是……?”见到对方似乎对自己没有敌意,她便没有取出武器,只是跑上前去拦住那几个男人。

“啊,小姐。”其中一个深蓝色头发的年轻男子说,“我们几个一着急差点忘

了给你解释一下了。刚才旅店接待员说你被一个男人拐骗,联系到我们,让我们几个把他抓起来的。现在你可以安心了。”

“拐,拐骗?”

“嗯。接待员说他为了强迫你和他住在一起,而编出借口说你们是夫妻关系。你虽然进行了反抗,但还是被他拉了过去。”他继续说道,“接待员还说你可能会有危险,让我们尽快过来。”

“啊……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奥利维尔他不是……”

“你刚才说……奥利维尔?”听到这个熟悉名字的夜色短发的青年打断了她的话,露出了惊讶的目光,“奥利维尔•朗海姆吗?”

被押解着的人发出了痛苦的一声“呃……是啊……”

这几个人才松开了他。然后散开了。

奥利维尔刚刚站直身子,面前那位蓝发青年不由得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他露出了惊喜的微笑,喊道:“真的是奥利维尔!”

正在整理被弄乱的衣袖的金发青年于是抬了头,看着这样叫着自己化名的人,愣住了。

“不记得我了吗?”对方说道,脸上的神色略有些黯淡,“也是呢,过了这么多年了……”

奥利维尔还是没有说话,他看着对方,仿佛在拼命回忆着什么。最终,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并犹豫着说出了对方的名字:“你是……尼可鲁?”

听到了对方叫着自己的名字,被称作“尼可鲁”的蓝发青年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嘿嘿,看来我还不是那么没有存在感。”

“不是没有存在感……”奥利维尔顿了一下,似乎在再次确认眼前这个人“而是,你的变化好大啊。”

他记忆里的尼可鲁,是那个有些胆小又有些弱不禁风的少年,而今却身材魁梧。这样的傲人身材,不禁令他想起了阿加特。让他实在无法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

“嗯……那是因为艾玛她喜欢我稍微有点男子汉气概嘛。”对方依旧是笑着,“不过奥利维尔倒是没怎么变。”

“没怎么变吗……”

“总之就是变化不大啦。”尼可鲁说,“对了,穆拉怎么没一起过来?”

“穆拉工作上有些调动,明天就要去北方了,所以今天就不来了。”

蓝发青年露出了略带遗憾的神色,然后又问道:“那你呢?今天又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我也是因为工作的原因,顺路过来看看。”

听了这话,尼可鲁小声咕哝了一句,“如果不是工作就不来看我们么?”随即转向艾丝蒂尔,问道,“那么这位小姐是?”

“这是和我朝夕相处的亲密爱侣,她叫艾丝蒂尔。”

“哦。你好,我叫尼可鲁。和奥利维尔是旧相识。”青年说着,伸出了长满老茧的手。

“都说了你不要再说这么让人误解的话啦。”她转过头去瞪了奥利维尔一眼,然后回过头又说:“你好,我是艾丝蒂尔。”她握了一下对方的手。

“看样子,你不是本地人吧?”

“是啊,我是利贝尔人。”艾丝蒂尔脸上绽开了笑容。

“利贝尔啊。那真是远客啊。”尼可鲁说,“啊,对了对了,既然你们来了就不要住旅店了,不妨来我家住吧。”

“这样方便吗?尼可鲁先生?”

“有什么不方便的,和奥利维尔本身就是老朋友了。你呢,又是利贝尔人,远道而来,不是更应该欢迎了吗?”

听到这话,艾丝蒂尔脸上绽开了笑容:“那真是太好了,尼可鲁先生。”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就“咕咕”地叫起来了。

沉默了几秒,艾丝蒂尔说:“嗯?刚才那是什么声音?你们一定听错了,不是我发出的哦!”

就在这句话说完不到半秒,她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这下她的脸彻底红了,用眼角偷偷瞟了一样两位男士。

尼可鲁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知该说些什么,站在一旁用手挠着后脑勺。

奥利维尔却说:“这种声音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能制造出更大的声音呢。”

艾丝蒂尔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是被穆拉还是被阿加特附身了,迅速抓起奥利维尔就冲进了旅店对面的酒馆。

也确实饿了,她一进酒馆就被扑鼻的饭菜香味吸引。迅速点了几道菜。

“那么,我不客气喽~”艾丝蒂尔先往嘴里送了一口,细细品尝后,她有些惊喜地说,“味道很不错。巨匠咖喱饭的味道和在利贝尔时吃到得味道有些不同呢。不过味道和口感还是很好的。咖喱饭里面放一些蔬菜的味道也可以很好。里脊肉被换成鸡肉以后感觉更加清淡了。”

她又尝了一口另一盘里的食物,“嗯,黄油烤鱼面的味道也不错。不仅鱼腥味被去除得很干净,而且淡淡的香草味让人垂涎欲滴呢。”

“你喜欢就好。”奥利维尔说,“还想吃什么就点吧。我请客。”

“嗯嗯。”顾不得抬头看他,她又往自己的碗里添了一下菜。因为确实太饿了。

望着对方不顾形象地大吃大喝,奥利维尔不自觉地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这样就好,能吃能喝,说明她并没有因为约修亚的事情而情绪太低落。

发现对方在凝视着自己,她抬起了头,“怎么了?你也快吃吧。味道真的很好。”

她因为嘴里塞满了东西,有些口齿不清。

“嗯。”奥利维尔说着,“一会吃晚饭早点回去休息,今天奔波了一天,也该好好睡一觉了。”说完他举起了酒杯。

“小奥利~”在人声鼎沸的酒馆里,突然传来了清澈的女声。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正将酒杯送到唇边的金发青年回过了头。艾丝蒂尔也放下手中的餐具,抬起了头来。循声望去。

朝他们走来的女子有着一头酒红色的长发,她将头发编成了麻花辨。辫子顺着肩膀垂下来,身上还穿着女招待的制服,远远望去,一副淳朴的乡土气息。唯有那双眼睛既灵动又机敏。天空颜色的瞳孔因为看到了昔日的友人而渐渐调和出柔和的光泽。

她非常自然地在两人身边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问道:“还记得我是谁么?”

“艾玛怎么会不记得。还是这么漂亮啊。”奥利维尔迅速回答。

一旁的艾丝蒂尔撇撇嘴,心想刚才那个叫尼可鲁的男青年你可是半天都没认出来,换做一个稍微漂亮点的女性,就立马露出大献殷勤的嘴脸。

“小奥利真是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哪有会说话,我不过是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而已。”

“呵呵,还是小奥利你更帅气。我从小啊,就觉得你生得十足漂亮,这么多年不见,不只是漂亮了,而且还有一种……英俊的感觉。”

“真的么?这么喜欢我怎么不早说呢?”被夸赞的某人立马原形毕露,“等我喝完这杯酒,我们就出去散散步吧。想必在这晴朗的夜空下,你有好多害羞的心里话想对我倾诉。”

艾丝蒂尔愣了一下,刚才不是还说吃完饭早点回去休息么?果然这个男人见了美女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这样想着,艾丝蒂尔狠狠地戳着那一盘可怜的咖喱饭。心中漾起了莫名的失落。她于是低下头,默默地往嘴里扒饭。

艾玛注意到艾丝蒂尔脸上表情的变化,以为是自己怠慢了人家,立马补充道:“这就是你的女友了?真是好可爱的女孩啊……”

听了这话,艾丝蒂尔拨弄着碗里食物的手僵住了,但她懒得反驳了,况且肚子又实在是饿,她又往自己的碗里添了一点饭,才淡淡地说:“我不是他的女友。”

“咦?不是吗?可我刚才看到你们两个人那么开心地说笑,关系好像很不一般的样子。而且尼可鲁他又说奥利维尔带着他的未婚妻来到这里……”

“都说了不是未婚妻啦……”艾丝蒂尔闷闷地说,“而且比起喜欢我,他好像更喜欢你才对。”

“哎呀哎呀。”奥利维尔插进话来,“艾丝蒂尔君这么说可是太过分了,我哪有喜欢艾玛多一些。我分明是两边一样喜欢啊。”

“你还真是敢说啊……”艾丝蒂尔睁大眼睛。

“小奥利的性格真是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呢。是不是今晚见到以前的朋友太开心所致呢?”艾玛微微笑着说。

“当然会激动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每个人都会变化嘛。比如艾玛就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女这件事就能让我彻夜难眠呢。”

“艾玛,海鲜烩饭好了,麻烦你端一下。”不远处,酒馆的大厨从厨房探出头来招呼道,“还有这两瓶酒送到三号台。”

“我得回去工作了。你们慢慢吃。”艾玛遗憾地说着,站了起来。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一般,补充道:“啊,对了对了,三天以后是我和尼可鲁的婚礼。虽然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其他事情,不过很希望你们也能来参加呢。”

厨师又招呼了她两声,声音带了一丝的不耐烦,她没等两人答复,便起身径自朝着柜台跑去了。

艾玛还在忙里忙外地招呼客人。看着她穿梭于各个酒桌之间,艾丝蒂尔犹豫着说:“我倒是有点想去看看他们的婚礼……”然后看着金发的青年,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傍晚的酒店人声鼎沸,年轻的村民喝多了,就聚在一起大吵大闹。奥利维尔皱了皱眉,凝视着杯中的红酒,却什么也没说。

“只多逗留一两天吧。再说,我们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呐,奥利维尔?”

他虽然的确不清楚下一步该去哪,但是直觉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毕竟这里还是归属于帝都管辖的村落。如果军队和警力真的有心搜查的话,在这里应该是藏不住的。

“就一两天而已,我保证一参加完婚礼就和你离开。”艾丝蒂尔双手合十,做出许诺装。可怜兮兮地看着奥利维尔,“机会难得嘛。再说奥利维尔也不会那么无情吧,都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朋友,人家正要结婚了你却走了。”

“……”

“再说了,人家都特意邀请了。总不好意思拒绝吧?”

“不管怎么说,拒绝一个女性的请求的确有失绅士风度。既然艾丝蒂尔君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那么我们就留下吧。”

入夜,气温终于降了下来。原本喧闹的小镇也变得冷清了许多。在艾玛和尼可鲁的一再坚持下,艾丝蒂尔和奥利维尔退掉了旅店里的客房,分别住进了两人家里。虽然,出现了奥利维尔在得知艾玛和艾丝蒂尔住在一起以后,露出了想入非非的神色,以及一句以为深长的“啊……艾玛和艾丝蒂尔一起睡么……”这个插曲,但是很快就被她抛在脑后。

太累了。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躺在床上。

艾玛的房间里有两张单人床,但是有一张床以为长期没人睡,上面堆满了各种杂物。两个人把大大小小的物品挪到屋外的窗台上时,月亮已经从树梢下爬上了树顶。

“艾玛姐姐后天就要结婚了呢,真是让人羡慕啊……”

“是啊。不过,其实我更羡慕你呢。艾丝蒂尔。”艾玛从柜子里抱出来一摞床上用品,将它们在那张刚刚空出来的床上摊开。

“羡慕我?”此刻的艾丝蒂尔正坐在梳妆镜前,小心翼翼地解开扎在辫子上的银质头饰。听到自己被羡慕后的第一反应是她在羡慕自己胸前那块正游击士的勋章。但半秒钟过后她就觉得艾玛这样的居家女子又不是鲁克那小子,应该不会无端地羡慕起这种东西。

“嗯……因为你能够和小奥利结伴而行呀。”红发的女子轻声说着,一面将床铺好。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艾丝蒂尔嘟囔道,“艾玛姐姐你一定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性格吧?”

“怎么会不知道。”她将未铺平的床单用手抚平,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艾丝蒂尔。

“那你还羡慕?和那种人结伴而行真的是辛苦得要命啊……”

艾玛听了这话,思考了一会,说:“我觉得不会辛苦啊。因为和他在一起,表面上虽然辛苦,心里却并不是真正的累。相反会觉得很开心呢。毕竟,小奥利他再怎么变,都是个懂得体贴女性的好男人。”

艾丝蒂尔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如果现在有人对她说“卡西乌斯•布莱特是个好男人”,她的吃惊程度都不会比听到“奥利维尔是个好男人”的吃惊程度更大了。她沉默了一会,只是用梳子静静地梳头,不知如何作答。

“来,我来吧。”

手中的梳子被艾玛拿走了。艾玛一面梳理着艾丝蒂尔的披肩长发,一面说:“他的性格倒确实和小的时候变化得好多。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有哪个人不在变呢。”

“虽,虽然确实是这样啦,可是如果是我的话,恐怕还是接受不了那种性格。”栗色发的少女说,“而且,艾玛姐姐应该更希望和穆拉先生在一起吧?”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其实奥利维尔有对我讲过你的故事啦。他说你喜欢的人是穆拉先生。”

听了这话,艾玛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可是,是错觉吗,艾丝蒂尔从镜子里看到,在月色下,艾玛的脸上稍纵即逝的表情是落寞。

她放下了梳子,在床边坐下,掀开被子,挑选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好,看着双马尾少女。

“其实不是这样的。”艾玛轻声说,“我以前喜欢的人是……奥利维尔。”

“诶?”艾丝蒂尔转身看向已经躺下了的女子。

“那时候,我才13岁,小奥利12岁。可是他很温柔,人又长得漂亮,又很聪明。我那个时候在三个一起玩的男孩子里,最喜欢他。”

“……但他对我说你喜欢的人是穆拉。”艾丝蒂尔觉得自己还是转不过这个弯来。

“那是骗他的。”

“为什么要骗他呢?直接告白不是更好一些吗?”一根筋的艾丝蒂尔揉着酸痛的肩膀,也躺了下来。

艾玛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我如果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他啊。”

“知道啦知道啦,我保证。”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他是皇子了,也害怕失败。所以……”她的脸有些红,“所以那时候就只是想得到他的初吻。”

听了这话,艾丝蒂尔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后和心想眼前这个人比起来自己的童年简直是太天真了。难道自己果然在感情方面是个超级晚熟的人?初吻什么的从来都没想过,要不是约修亚……

她想着想着脸红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不可以胡思乱想。

艾玛在一旁看着对方先是脸红了,然后又突然拍起了自己的脸,笑了出来。

褐色发的少女看到艾玛笑了,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我,我什么多余的事情都没想哦!”说完以后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又更加后悔。

艾丝蒂尔为了迅速缓解尴尬,转移了话题:“你到底是喜欢奥利维尔哪点呢?”

她掰了掰手指,数来数去,也想不出来几条让人信服的理由。他那样古怪的性格,就算是拥有再完美的相貌,就算是再怎么富有,身为一个身心正常的女性,都要好好掂量掂量吧。

“这个……我也不知道呀。”艾玛露出了抱歉的笑容,“喜欢一个人就是很突然的一种感觉,反而很难说出到底是他的哪一点深深吸引了我。”

然后,她思考了一会,又说:“如果说哪一点让我印象深刻,从此对他的关注变得多一些……我倒是觉得,是那件事情吧。”

“哪件事情啊?”艾丝蒂尔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

“我那时只知道他是住在帝都里的孩子,每天即使来到我们这个村子里,也只能呆到傍晚。”她无限怅然地说,“我是多么希望他们俩能够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至少一起共进晚餐。于是那天我想挽留他,就独自跑到他每日必走的通向村庄的小路上来,准备等他离开的时候就拦下他。”

“可是呢,令我没想到的是,他和穆拉一起离开村子以后,在树林里停下了。他们没有发现藏在枝叶后面的我,而是在聊天。他对穆拉说他不想回去。我一听,心里很高兴,就想要冲出来对他说:‘既然不想回去,就留宿在我家吧’。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没有冲出去的勇气。

“这个时候我听到穆拉对他说还是要回去。他怯怯地答应下来,但是似乎很不情愿。他说他不想做皇子,不想每天活得那么累。我当时听到他是皇子,吃惊极了。就更不敢出去拦住他们两个了。”

“但是我永远也忘不了,他那时脸上那么寂寞的神情。他是真的很厌恶回去过他的王子的生活吧……虽然,我也不清楚原因。可是回去以后,我就总想着他的事。”

“他很讨厌过宫廷里的贵族生活吗?”艾丝蒂尔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在她心里形成的观点是这种生活应该没有人会讨厌吧。何况自从第一次邂逅那个金发

的青年,她在心底就已经将他定义成一个没有节操的享乐主义者。

她一直觉得对于一个享乐主义者来说,王族的奢侈生活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也许真的是自己看错了?

三年前,她和他作为共同战斗的伙伴时,她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怀疑过自己的想法。那个人,经常被雪拉姐和爱娜姐姐灌得不省人事,经常做出各种荒唐事竟然毫不知羞耻,经常调戏路途中遇到的各种女人甚至于男人,从提妲到雪拉,从约修亚到阿加特,从路边的少女到钓鱼的大叔……

可是,她不禁反问自己,奥利维尔是杜南公爵那样的人吗?

她想起了那一次,在经历了露茜奥拉的梦境之后,坐在前往柏斯的定期船上。她曾经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了对方的寂寞神色。虽然又被奥利维尔用荒唐话蒙骗了过去,可是那个时候金发青年的一脸落寞,她至今都都忘不了。

“这个我可不知道。他从来都不在我们面前提起。”艾玛继续轻声说,“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一个很温柔很普通的男孩子。在我眼里,除了长得比同龄的男孩子秀气一些,也就没什么特别的了。如果不是那一次,我怎么会注意到他呢。”

“可是经历那一次以后,我眼中的他,就和别人不同了。虽然还是个12岁得少年,可是言谈举止间,我发现他和穆拉有很大的不同。该怎么说呢……也许这真的是王族的气质吧。”说完,她看了看腕表,又道:“今天挺晚的了,不说了,先睡觉吧。明天或者以后有机会再讲给你。”

“嗯……”

“那么,晚安。艾丝蒂尔。”

“艾玛姐姐也晚安。”

说要睡觉,艾丝蒂尔却失眠了。她的脑海里总是奥利维尔的身影,她在想这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以前是那么谦和的一个人。明明是个王子。明明能够过上让人羡慕的生活。为什么会厌倦回到帝都呢?

越想就越清醒,越清醒就越克制不住去想这些问题。

一旁睡着的艾玛的呼吸已经因为睡着而变得均匀。她小心翼翼地给她把被子向上拉好,将被子的一角放入她的身下掖住。就悄悄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的漆黑的夜空之下,万籁俱寂。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幕上。她不由自主地朝村外那条林荫小道上走去。宁静的路上,没有路灯,四下阒无一人。她抬起头来,看到被枝叶遮蔽了视线后的夜空。

今夜,大概所有人都已经安眠,只有她一人追随着莫名消失的困意,来到这里。

然而她错了。

因为天黑的缘故,她没有发现在自己前面不远处的人影。

那个人看到她走了过来,沉默了几秒,最后喊出了她的名字:“艾丝蒂尔君?”

那个声音是熟悉的,原来他也没有睡啊。

“嗯。”她回答说,“奥利维尔也……没睡呢?”

“哎,我不习惯12点以前睡觉,所以……”

这虽然是众多原因之一,但是今夜,他并不是因为不习惯。今天,不过是因为来到特殊的地方,回忆起特殊的往事。其实也并不算特殊。但有时在记忆呈现出一种让人怀念的强烈味道,令人沉醉其中。

这里,他常常走过。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树,每一朵花,他都曾是极熟悉的。走过这条路,心下便格外宁静。有时来来回回地走,便可以什么都忘记。忘记那个看重出身的贵族体制,忘记母亲隐瞒得很好却还是能被他发现的悲伤,忘记父亲的漠视,忘记人人语中带刺的讥讽。

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忘记以前那么多不属于他的年龄应该接受的伤痛。

“奥利维尔……”那个少女念着他的名字,语气却和平时全然不同。他不由得看了她——这个此刻钻进他内心世界一小隅的人。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眼前这个人,远不及他表面上那么简单。他笑着的时候也许心里另有盘算,他平静的时候也许心里在淌血,他无奈的时候也许内心正欢快。

她最终只问道:“到底……哪样才是真实的你?”

“哪样才是真实的我……吗。”他重复着。

他也不知道。

也许放到十年前,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我不是表面上这个轻浮的人。我的内心里是那么的严肃认真。放到七八年前,他会说,我心里想的和表面上说的并不完全是一码事。然而放到今天,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也许现在这样就是最好,也许习惯性地用那副伪装的面孔欺骗别人的同时,连同自己也被欺骗了。这样笑着不是很好吗?

可是为什么回忆起往事,心里还是会痛呢?

“奥利维尔?”见对方没有反应,她试探性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他把思绪拉了回来,露出了和以往不同的温柔微笑,伸出手去,摸了摸她已经披散下来的褐色秀发。

她脸一红,却没有躲开。

傻瓜,现在的我,就是最真实的我。

他揉着她头发,没再说话。

幸福的时光总是流逝得格外的快。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第二天得傍晚。明天,就是艾玛和尼可鲁结婚的日子了。

艾丝蒂尔刚刚帮着艾玛做完晚饭,她用手擦掉了头上的汗水,望向窗外。被黄昏的阳光染成血一样颜色的层云让她的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感。她洗净了双手。便摘掉了围裙,朝屋外走去。

独自一人漂泊在外时日已久,她没由来地想起了故乡。想起了雪拉姐,不知道她有没有控制自己的酒量;想起了父亲,不知道雷斯顿要塞有没有给他多放几天假,让他回家好好休息一阵;想起了爱娜,不知道洛连特支部的工作是否繁重;想起了鲁克,不知道他的剑术练习得如何了……

但是最想的,是约修亚。

不知道他身在何方。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可好。不知道上次他腹部的伤有没有痊愈。不知道他还能否想起自己。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穿过村子的那条清流边。溪水清澈见底,她望着那折射着金色阳光的清流,默默地掏出了口琴。

此刻,家家户户都已经团聚在晚餐桌旁。惟独艾玛家的餐桌旁还少了一个人。

酒红色长发的女子正欲起身去找那个少女,忽然从远方飘来了悠扬的口琴声。她一愣,才反应过来那是十几年前在帝国民间广为流传的曲子——《星之所在》。

艾玛听着这首曲子,有些出神。过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去找艾丝蒂尔的。

“你们刚才有没有见到艾丝蒂尔呢?”她回过头来,问坐在桌旁的两位年轻男士。尼可鲁自然是摇了摇头,但奥利维尔却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还是别去找她吧。现在让她清净一会,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艾玛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金发青年,问道:“为什么呢?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无非就是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现在的她,应该不希望任何人打扰吧。”他回答说。

“可是再不回来,饭菜就都凉了。”一旁的艾玛的父亲嘟囔道。

口琴的声音还在继续,伴随音乐而传达出来的那股无名的哀愁让人心痛。

奥利维尔转过身来,说:“如果饿了的话,你们先吃吧。还是我出去把她找回来吧。”他想一个人吃饭终归是没有味道的,无论别人是否等她,自己还是等等她为好。

他最终在溪边找到了她。艾丝蒂尔似乎并没有发现她,只是闭着双眼,享受着从口琴中传出来的每一个音符。奥利维尔并没有打断她,抑没有走开,而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等着她将最后一个音符吹完。

她将口琴从唇边拿开,睁开了双眼。

看到面前的奥利维尔,她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说:“奥利维尔……?”

奥利维尔自然是能听出这音乐中的情感。与他精通各类乐器无关。平生第一次,他不知道如何鼓舞艾丝蒂尔好。

叫她不要思念约修亚么?这怎么可能。

叫她鼓起用起来面对生活么?问题是人家也没有自暴自弃呀。

开个恶劣点的玩笑吗?这种时候不适合吧。

叫她去吃饭吗?他又担心万一人家艾玛他们已经吃完了,面对一桌子剩饭剩菜会太尴尬。

逐渐下沉的落日将两个人的影子缓慢拉长。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他说:“今天还是老样子,我请客吧。”

“……嗯。”

“果然,一闻到饭菜的香味,立刻就饿了。”坐在餐厅的一个相对清净的角落,艾丝蒂尔的情绪好了一些。

看着眼前的青年,她突然想起刚刚自己吹奏《星之所在》的时候,奥利维尔一定在一旁看着自己,不由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于是又说:“谢谢你,奥利维尔。又被你看到不好意思的一面了。”

“呵呵,艾丝蒂尔君不好意思的一面吗?难道是指生涩的口琴技术?”奥利维尔又开始了一贯的说话口气,“要不要身为音乐天才的奥利维尔小哥哥亲切地指导你呀?”

艾丝蒂尔这次没有生气,只是说:“本来想让约修亚好好指导我一下的。不过奥利维尔的话,在音乐方面应该更可靠吧?”

“音乐的话,只要把演奏技巧掌握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一样吗?可是我觉得奥利维尔如果用钢琴弹奏《星之所在》一定会和我吹口琴演奏的《星之所在》不同的呢。”

“那是因为演奏者在自己的曲子里融入了自己对曲子的理解呀。比如今天的艾丝蒂尔,曲子里就充满了深深的思念之情。”

“这样啊……”艾丝蒂尔说,听到“思念之情”这个词,她再度想起了约修亚,把目光转向一旁。

意识到自己提到了不该提的事情的奥利维尔立刻转移了话题:“对了,尼可鲁刚才说反正我们两人也要出席他和艾玛的婚礼,不如就去给他们当伴娘和伴郎。”

听了这话,少女又有了精神,立刻回答道:“好啊好啊,我也很想站离他们两人最近的地方为他们祝福呢。”

那一晚,两人就在餐桌旁聊天度过。

举行婚礼那天,艾丝蒂尔格外欢快。这样的快乐让奥利维尔觉得新娘仿佛不是艾玛,而是艾丝蒂尔本人了。

在村庄中的小小的礼拜堂中,来的人并不多。本来就是个不大的村庄,几乎是朋友的人,艾玛和尼可鲁都发了请柬。四个人围住神父,听他念着祝福的词句,看着两个新人执手相望,艾丝蒂尔心想,这也许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吧。

礼拜堂里彩色的玻璃将阳光折射出各异的光芒,在青灰色的古旧墙面上映出各种图形。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约修亚。她想如果这次找到了他,他们就一起回去举行婚礼吧。无论艾玛怎样羡慕自己,她还是觉得,穿上婚纱的新娘,才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令人羡慕的对象。

她又突然觉得现在自己作为伴娘,脸上不该露出与此时的美好场景不符合的神色。于是又重新在脸上挂上了笑容,舒展了双眉。

有意无意地听着神父说完了祝福,正式的仪式才开始举行。

在帝国的风俗是,发誓相守一生的两个人要用小刀划开左手食指的指肚,将两人的食指对在一起,让两个人的血液融合。唯有血液的融合,才得以表达两人将要共度一生的决心。

修女小心翼翼地端上来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两把银质的小刀。艾玛拿起来其中一把,伸出食指。伴随着在手指上轻轻划了一道口子,女子微微皱了一下眉,红色的血滴便顺着刀口流了下来。

然后尼可鲁拿起了小刀。

该怎么形容呢。在那个时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将目光都凝视在两位新人身上,可是这个时候,艾丝蒂尔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也许是天生的直觉告诉她身后将要发生什么。她回过头去的时候,发现在人群中的某个人突然扯掉了戴在头上的假发和身上碍眼的装束,迅速掏出藏在身下的两把锋利无比的刀,直直地朝她刺了过来。

人群先是哗然,然后四散而开。

一旁的奥利维尔是除去艾丝蒂尔以外最先转过身的人,他判断了行刺者的前进方向,然后朝着艾丝蒂尔跑过去,一把将她推到。两个人一起重重地甩了出去。

约修亚的刀,最终只是切下了奥利维尔的几缕金黄色的发丝。

“小奥利?艾丝蒂尔?你们没事吧?”艾玛显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径自朝两个人跑了过去。

“艾玛姐姐!不要过来!”艾丝蒂尔迅速大喊。这个时候压在她身上的奥利维尔也站了起来。

“诶?”艾玛听到这话站住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约修亚已经冲了过来。双刀寒光逼人。挡在他身前的一切障碍物,都会被他轻易地砍断。说时迟那时快,艾玛还没来得及回头,刀子就擦上了血肉之躯。鲜红色的液体四处溅开。

艾丝蒂尔已经屏住了呼吸。

尼可鲁替艾玛挡住了这一刀。可是他的背上,被刀划开的黑色的礼服下面,绽开的皮肉汩汩地冒着鲜血。不明所以的艾玛翻过身来,发现颤抖的双手上竟满是鲜血。

“不要……伤害……我的……艾玛……”

这是蓝发青年生前的最后一句话。

约修亚并没有因为面前倒下一个人就停止了攻击。刀上的血还未流净,他便举起了双刃。可是他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

原来奥利维尔一直吟唱着的魔法升了效。

“艾丝蒂尔,快,趁现在‘时间减速’还起作用,去取回武器吧!这里我应付一下。还有,把艾玛带离现场!”

尽管是婚礼,他还是随身携带了防身用的手枪,以备不时之需。可是艾丝蒂尔总不能带着战棍走进教堂参加婚礼。

“嗯。”少女神色立刻凝重了起来,站起身来拉住艾玛就往外跑。约修亚虽然追了过去,速度却因为魔法的缘故,无法跟上那两人。

奥利维尔凭借着此刻微弱的速度优势,终于赶到了黑发少年的面前。挡住了他。并抬起了握着手枪的右手。

对于此刻的少年来说,一切障碍物都是敌人。于是他改变了方向,挥刀像金发青年砍去。他的刀还没落下,手就被奥利维尔架住。但是被控制的约修亚哪会轻易放弃。他见右手动不了,左手就砍了过来。

奥利维尔这时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右手,眼见另一把刀朝他挥来,他那只握住约修亚胳膊的手一使劲,控制约修亚右手上的刀勉强地挡了一下。但是约修亚的刀还是落了下来,只是力量轻了一些。

此时导力魔法的作用已经失效,约修亚的动作快了起来。奥利维尔却因为速度跟不上对方,加之身上有伤,渐渐有些吃力了。还好这个时候,艾丝蒂尔赶了回来。

艾丝蒂尔因为跑得太快,气还没喘匀。她站住以后看到受伤的奥利维尔,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用战棍挡住了执刀劈来的少年。

在战棍和双刀架在一起的一瞬间,她终于看清了那个让她梦魂萦绕的人的样子。

没有变。

面容依旧是如同工艺品般精致,手持的双刀依旧是锋利无比,动作依然是及其迅捷的,可是,失却了心的少年,目光呆滞,只是一个战斗的机器。

然后两个人又被对方的力量弹开了。

接下来又一轮进攻,她还是挡住了他,可是因为心中有所犹豫,她始终是下不了手。一旁的奥利维尔也只是释放一些辅助性魔法,并未展开攻击。

这个人,他实在无法下手啊……

周围渐渐地聚集了一些人群。那些聚集的人群仿佛在围观一场激烈的武术大赛。疲于应战的艾丝蒂尔自然没有注意到。而奥利维尔却忍不住对这种场景感到有些无奈。他有些想要喝止一再凑近的人群。但眼下实在没有精力管他们了。

在他集中精力吟唱着魔法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袖。他停止了吟唱,看到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正笑吟吟地看着她,而她朝他伸出并摊开的手掌中,有一颗回复药。

他有些感动地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发,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但那微笑终究是次品,因为身上伤口实在是疼。那孩子看着他笑,显得更开心了。她咧开了小嘴,然后转身跑走了。

她跑着的时候恰巧经过了艾丝蒂尔身后。

正在和艾丝蒂尔战斗的约修亚的目光瞬间被小女孩的身影吸引,注意到这一点的奥利维尔立刻大声喊着危险,却来不及阻止悲剧的发生。

约修亚纵身一跃,便跳到那个奔跑着的小生命身边,轻轻一挥刀,下一秒,一个小小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艾丝蒂尔回过身看到这一幕,也愣住了。

原本围观的人终于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开始后退了。有的胆小的人,甚至已经拔腿逃跑了。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惨烈的哭声。是个女人的声音。大约是孩子的母亲吧,他想。

奥利维尔因此失了一下神。

但当他再次回神的时候,约修亚已经将艾丝蒂尔压倒在地上,并把刀架在了少女的脖子上。

原来,再看到那个小女孩被约修亚一刀解决的时候,艾丝蒂尔也因为过于过度惊讶而暂时忘却了战斗,而已经完全成为战斗机器的约修亚却立刻回身就朝她砍去。

约修亚将刀架在少女的颈部,因为刀刃过于锋利,紧贴着少女肌肤的部位已经被划破。鲜血顺着刀刃流了下来。

“……约修亚……”她唤着他的名字。

他却好像无动于衷一般。

而奥利维尔迅速抽出手枪,将枪口对准了少年。

在那短短的一秒,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知道,这一枪如果要是没有足以使少年致命,那么他会迅速杀死艾丝蒂尔冲向自己。可是如果,如果开了枪……

他还不能死。艾丝蒂尔也没有死去的理由。

可是,难道约修亚就该死?那个少年是艾丝蒂尔最爱的人。他,奥利维尔,也曾经是多么地地希望两个人能够有一个幸福的结局。他知道她当年是多么努力地把他挽留在身旁。

他自己也,把约修亚当做患难与共的朋友。

可是。

“……约修亚……如果真的是这个结局的话……请你杀了我吧……让我来替你偿还那孩子,还有尼可鲁的罪责……吧……”

少女看着她,眼角有着什么晶莹的东西滚落。

远处是女孩的尸体,和倒在血泊里,因为失血过多而已经不省人事的蓝发青年。

少年没有理会她,只是加重了手中持刀的力道。

在那敏感的一瞬间,奥利维尔对准了他的心脏,扣动了扳机。

然后,世界消音。

少年缓缓倒在地上的画面是奥利维尔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梦魇。帝国莱恩福尔特社制造精良导力手枪从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手掌在自己面前摊开,却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他看着那双昔日里灵活地活跃在钢琴键盘上的手,明白亦是这只手,结束了自己昔日的朋友的性命。

约修亚躺在地上,艰难地喘着生平最后几口气。他侧过脸去,看到原本被他压倒在地上的少女,眼神里竟然是幸福。

他说:“……艾丝蒂尔……”

褐色发的少女已经不能言语,她嫣红色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着。她跌跌撞撞地翻过身来,蹭到了少年身边。她捧着他的脸。

少年喘的频率越来越高,大约呼吸已经相当困难。

“约修亚你等等,”她开始不顾一切地翻着身上随身携带的回复类药材,“你等等,我这里有药。”

因为太着急,她的手哆嗦起来。装着回复药的瓶子从口袋了掉了出来,滚到远处。她立马放下约修亚,抓住越滚越远的药瓶,拧开瓶盖,倒出几颗药来。

抬起头来,她望着眼前的少年,发现光逐渐从他的瞳孔中消失,便更着急了。

“来来,张嘴。”她撬开对方的嘴,强行将药片塞入约修亚口中。然后她焦急地盯着对方,却失望地发现药没起作用——约修亚丝毫没有好转。毕竟这药也只能缓解身上的刀伤烧伤,若真是命中了要害,恐怕很难见效。

“快好起来呀。约修亚。”艾丝蒂尔情不自禁地喊道,“你快好起来呀!”她的身体颤抖着,她不顾一起地捧着他的脸。想要挽留他眼中所剩无几的光芒。

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少年精致的面庞上。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感。

“……不要……哭……”

望着眼前的少女,约修亚露出了微笑,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温柔:“……我最喜欢……艾丝蒂尔笑着的……”

他伸出手去,试图擦掉她脸上的泪珠。可是手只举到一半就落了下来。

“……你笑着的样子……呃……”

最后一个词,已经无力发音。

他微笑着,离开了这个世界。

“约修亚!”

“约修亚!!!!”

她终于喊了出来。可是,即使是声嘶力竭的的哭喊,也终究无法挽回逝者的生命。

艾丝蒂尔哆哆嗦嗦地抓起约修亚的手。可是少年手上的温度在迅速退去。她摇晃着少年的肩,可是少年的身体却如同一个木偶,呆滞地躺在地上。

金发的青年也呆住了,他站在原地,没有了动作。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奥利维尔已经记不清少女是怎样从他身边走过的了。他颤抖着,她亦是。

当她终于明白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才缓缓站了起来。她朝着奥利维尔迎面走来。她在他身边停下了脚步,只有一秒。下一秒,拉开步子,继续前行。他回过了头,她却没再站住。

然后他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

风起云涌。

站了不知多久,他才想起回过头来。

远处的草地上,少年宁静地仰卧着,宛若酣眠着的孩子。少年清秀的面容之上,是生前最后一刻留下的安然微笑。

他不知如何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

举枪的那一刻是本能的反击?是担心艾丝蒂尔?是头脑混乱?是慌不择路?

都不是。

他是因为……

思路被眼前突如其来的火焰而打断,肯帕雷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后蹲下,捡起了刚刚掉在地上的枪。

“呼……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呢,奥利维尔,不,奥利维特•莱泽•亚诺尔皇子殿下。”零号执行者说,“没想到你真的有这么狠心,竟然会杀死自己的以前的同伴。”

“……”

“你这样可真是为难了我呢,这让我回去如何交代呢?”名为小丑的人那咧开的嘴角微微上扬,丝毫都没有露出为难的神色。

奥利维尔没有说话,只是举起了手中的枪。若是放在平时,他肯定会镇定自若优雅从容地和眼前这个人说上几句,可是现在他的心里太乱,哪还有心思去顾及陪着结社的执行者聊天。更何况这个肯帕雷拉的话刺中了他的要害。

奥利维特•莱泽•亚诺尔没想到你真的有这么狠心,竟然会杀死自己的以前的同伴……吗?

“看来我这张脸还真是不受欢迎呢。”看到对方举了枪,肯帕雷拉欠了欠身,故作为难地说,“难道是皮肤保养得还不够细腻?喂喂,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功夫哦。”

子弹擦着小丑的肩膀飞了过去,在他身后的树上开了花。

几只受到惊吓的鸟拍拍翅膀从树影之中飞了出来。

“哎呀,还真是着急呢。”肯帕雷拉却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脸上还是令人反感的笑容,“这和我听说的皇子的一贯优雅的作风不符啊。看在这次你们让我看了一场无与伦比的精彩演出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刚才的行为了吧。还有,你真的不打算问我做什么来了么?”

金发的青年说:“你来这里不过是想像上次一样回收约修亚吧?现在他死了,你也就没有回收的必要了。”沉默了片刻,他又说,“还是说,他脱离结社的事情让你们感到惋惜不已,因此通过精神上的控制让他回到你们手上?”

“呵呵,对约修亚那么执着的只有教授一个人而已。在结社,执行者本身就是凭借自己意志行动的。约修亚的去留对我们而言根本就没有意义。”小丑说,“嘛,我就稍微同情你一下,告诉你真相吧。反正和宰相的合作也结束了。”

“我不过是帮忙测试一下十三工房开发出来的芯片。将芯片植入人的体内,人的神经与这款芯片的对应引脚相连后就完全可以控制这个人的行为。不过因为对应人体的神经纤维很多,所以需要的技术极高,控制起来也非常为复杂。本来我们还在寻找合适的实验人选,但是宰相联系了我们,正好问我们有没有合适的方式控制一个人的行为。他送来的人选恰好是约修亚。

“反正我们也要实验,就答应了他这个互惠互利的条件。现在约修亚已死,实验也结束了。

“实验基本完成了,我是来取回约修亚的。以获得最后的珍贵的实验数据。顺便提一句,虽然身体行为被完全控制,可是他的思维没有被控制,你对他所做的一切,他都是十分清楚的。只是连接到传出神经的神经被切断并附加了实验控制,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杀了艾丝蒂尔吧。嘻嘻嘻,不知这种感觉怎么样呢?”

“可恶!你这个混蛋。”他骂道,扣动了扳机。

他只记得自己上膛、瞄准、开枪、再上膛、再瞄准、再开枪。大脑已是一片空白。身体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而肯帕雷拉的动作则更为灵敏,在奥利维尔开枪的时候消失在空气中,奥利维尔上膛的时候出现。在最后密集的枪火中,他迅速地接近约修亚,然后扣动了个响指,带着约修亚的尸体消失掉了。

当子弹全部消耗干净后,奥利维尔才停了下来。

听到天空的某处传来小丑的声音,“军队马上就要把这个村庄包围了,反正你迟早是要死的,我就不插手这件事情了。”

金发的青年放下枪来。

呵,自己迟早……也是要死的吗?

他苦笑着想。

这个结果,自己早就知道了吧。身为皇族,早就知道自己会面临这样的命运。更何况,用同伴的生命换回的自己的这条性命,始终不该属于自己的吧。

但是,现在还不能死。

他转身朝着艾丝蒂尔离开的方向走去。他要找到她,在军队到来之前,迅速离开这里。

他终于在酒店的一隅找到了艾丝蒂尔。

他朝她走去的时候微微皱了眉——因为他看到她桌上摆着的七八个空酒瓶,和那双已经混沌不堪的赤色双瞳。

出人意料地,看到他的到来,她站了起来,踉跄着地走上前来。

他有些意外地站住了,她却在距离他一亚距的时候还未站定。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

“你喝酒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她没有答话。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神突然从混沌变为清澈,然后,变得凌厉。

她猛地冲倒他的面前。

接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奥利维尔感觉到颈部一紧。这才意识到,她抓住了他的衣领。

“……呃……艾丝蒂尔君……”他说,呼吸有些困难。

“把约修亚还给我……”她狠狠地看向他,凝视着他的眼神仿佛在燃烧。他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跳脱的火苗。

“把约修亚还给我!!”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听到她如此失态地尖叫。

周围的人停止说话声,迅速,四周的音量降了下来。

被如此围观的奥利维尔感到一阵燥热,但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借口选择反驳。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是在那种情况下,这是最好的选择了。所以……”他说着,浅紫色的眸子转向一旁,“所以……”

“所以什么……”她用双手抓紧他的衣领,冲着他大喊,“啊?!”

“所以,请原谅我。”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谈原谅?!”她说,“如果我原谅了你,约修亚他就能活过来吗?!”

“我知道……我知道……”他嗫嚅着,不敢看她。

他埋下了头。

也许自己真的错了。

也许自己不该在意自己的生命?应该遂了她的愿,让她死在少年的刀下?然后自己也应该选择死在这个不知名的村落?

可是自己肩上的那份责任允许吗?

曾经在母亲死后,流着泪发誓要改变帝国未来的自己,就真的可以接受这样的死去的命运的安排吗?

理想还是一纸空文,他岂能容忍这样的自己化作一具尸体,回归寂寂尘土?

抱负还未曾实现,他岂能选择让性命断送于他人之手?

他抬起了头颅,然后用手架住了艾丝蒂尔扬起的胳膊。

少女一惊,停止了动作。嘴上却还嗫嚅着那句“把约修亚还给我”。眼睛失了神,身体却在抖。

他这才看清,艾丝蒂尔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他终于看见了她的泪,心上似利刃剜过,痛得不能再痛。原来伤害她的人,让她哭的人,竟是自己。

他终于放下了所有戒备所有面具,将少女拥入怀中。

“对不起……”

她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帝都郊外的夜色总是格外的安静,但是今夜,在安静的表象之下,浮动着一种躁动的气息。在远方巨大的帝都的投影下,一支军队朝着这个位于帝都东南方向的村庄进发。奥利维尔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就背起了已然熟睡的少女。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逃跑。

夜色是最好的屏障。

通向下一个目的地的城市的路并不算远,若连夜赶过去,后半夜就能到达目的地。谁料路遇降雨。身上的伤口泡了水,格外疼痛。眼看后面就是军队,他又顾不得停下。

还好这场雨足够大,能见度因为倾盆大雨的缘故已经不到五米。他的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冷的感觉取代了身上伤口的疼痛。背上的女孩昏睡不醒,酒气倒是被雨水冲得一干二净。偶尔,从肩膀上传来少女的声音,夹杂在周围的雨声中间,他听得不真切。大概她是在做梦吧。

实在走不动了,停下来无处休息事小,被身后的追兵追上事大。漆黑的雨夜里,他隐约看到前方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体力严重透支,只怕再走不到几十塞尔距就要倒下。无奈通向路易威斯的路仅此一条。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追兵追上。

情急之下,他一脚踏入河水中。湍急的河水迅速漫过膝盖。他选择了一个最好的角度,把背上的艾丝蒂尔放下,然后抱在怀里,将自己的身体抵住对方的身体,藏在了拱形的石桥下。他不敢再向前挪动,那在大雨中渐涨河水线已经直逼他的大腿根。

良久,他维持着一个姿势。桥两次落下的水帘将桥下的两个人的身影完全盖住。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紧了紧怀里的人,此时此刻是多么的冷,他不得不像怀里的少女的身体索取可怜的温度。

怀中的少女迷迷糊糊地抱着他,嘴里念着黑发少年的名字。

腿脚早已被凉水冻得麻木。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还因为寒冷而不住地颤抖。他从没想过自己有那么一天也竟会如此落魄。

果然,自己还是天真了啊。

漆黑之中,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在黑白琴键上游走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小小的金发男孩叹了口气,脸上有着不属于他那个年龄的神色,疑惑交织着苦恼。

“怎么不弹了呢?这段钢琴曲是我最喜欢的啊,奥利维尔。”母亲慈爱地走了过来,轻轻地伸手抚摸着孩子金黄的发。

“妈妈……”奥利维尔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呢?是升C大调的曲子比较难弹,还是……?”

“不,妈妈。”金色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这个事情我在意很久了。为什么,那些大人们,父亲所谓的手下们,总是对我和妈妈的态度不如对哥哥们的态度那么殷勤呢。”

听了这话,伊莎贝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抚摸着孩子脑袋的手轻轻移开:“没什么,奥利维尔,他们是因为你还小,哥哥们已经长大了,所以才会更重视你的哥哥们的。”

“真的吗?”

“是呢,那些大人们一定是觉得你还不懂事,所以才不怎么和你说话的。奥利维尔要是真的想让他们注意到你的存在,就要拼命努力地提升自己才行呢。”母亲的脸上,露出了柔和而寂寞的笑容。

多年以后,当他真正成长为少年的时候,才意识到母亲那层寂寞的笑容的含义。也才真正明白那些人有意无意地疏远自己的原因。

原来每每母亲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理由,竟然是因为提早地预料到了自己未来将要承受的事情——疏远、轻视和冷落而产生的担忧。

没有继承权,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没有了利用价值,别人也就不会刻意地讨好。

“……奥利维尔要是真的想让他们注意到你的存在,就要拼命努力地提升自己才行呢。”

骗人。都是骗人的话。

他曾经怨过母亲这样颠倒是非欺骗自己,但随着岁月的积淀,终于懂得了母亲那时的沉默,忧心,包容,关切,还有爱……

此刻,步调整齐的军队从头顶的拱形石桥上走过。

他又将自己的身子往桥下移了移,防止被人发现。

大雨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艾丝蒂尔已经记不清自己哭了多久,也记不清自己何时睡在那人的怀抱里了,只记得自己似乎是靠在某人的身上,颠簸着睡的。清醒过来以后,头似炸裂般疼痛,身体却还偏偏不听使唤。她睁开了双眼。

原来已然是清晨,而昨夜,混混沉沉的一夜,竟然无梦。

她猛然坐起,却又因头痛而躺了回去。听到身边的人说:“已经清醒了吗?”这才察觉到自己身边还坐了个人。

那个人,身上还是一袭白色的装束,黄金的头发披散开来。神色却破天荒地是满满的关切。

她觉得那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温暖却这么疲惫的紫瞳。

“奥利维尔。”她说。

“嗳。”他应她,“能起来么?”

“头还有点疼……”她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地方,因问道:“这里是……?”

“这里是伊利诺亚纳州的第一大城市路易威斯。也是距离帝都最近的大城市。靠近海,是个水城。经济却很发达。应该说,和利贝尔的卢安相仿,是个靠旅游业、渔业和水上运输业制成起来的大都市吧。”

“什么纳州什么斯……”艾丝蒂尔喃喃,“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呼~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那你就长话短说。”

“呼,我就顺了你的意思吧。”他说,“哀怨的借酒浇愁的少女和我这样一位风流倜傥的美男,在昨夜那样一个曼妙的夜晚,独处在高档酒店的顶层,难道形式还不够明朗吗?”

“我问你的是为什么我们会到这里来,你在那里说那些废话干什么?”艾丝蒂尔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真是不懂得欣赏别人语言表达的美学呀。”奥利维尔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那么我就告诉你吧,昨夜你在我的怀里不断地呻吟着、哭着。那个声音简直让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

“啊……!”艾丝蒂尔吃惊地长大了嘴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你对我做了什么?!”

“艾丝蒂尔君好坏啊,分明是艾丝蒂尔君诱惑的我,怎么能说是我做的呢。”

“啊啊啊!!你这个混蛋!”她猛地坐了起来,不顾头痛就要起身。

没有想到艾丝蒂尔的动静这么大,他这才着急忙慌地说,“艾丝蒂尔君,不要那么生气啊……人家只不过是把你抱在怀里赶了一夜的路,才来到这里的。还有这里也不是什么高级高档酒店,这里是七曜教会礼拜堂后面的宿舍。”

拳头终于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她挑起了眉,问道:“真的?”

“天地良心外加空之女神一起替我作证。”

她还没回答,欲裂的头痛又上来了。胸口闷闷地疼痛着,似乎自己遗忘了什么。

是什么呢?

猛地一喘,她这才想起了昨天的梦魇。

那枪声犹在耳畔作响。

约修亚最后失去光泽却依然带着笑意的瞳孔恐怕是一生都忘却不了的了。

依稀记得自己是醉了的,最后倒在眼前这个金发青年的怀里。

“……啊……”她的神色变了。

而陪着她神色变化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奥利维尔。他一直紧紧盯着少女的脸庞,在看到她失神的一瞬间,他就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个少年。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着,他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打破现状。可是勉强支撑着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

“艾丝蒂尔君真的相信我是无辜的了?”

“……”她的神色茫然,双眉微蹙,依旧是痛苦的神色。

“艾丝蒂尔君?”

“……嗯。”她回过神来,却来不及收好脸上的痛苦神情,“……抱歉走神了。”

他却叹了口气。

她没有给他道歉的机会。她对此事绝口不提。她不准备原谅他。

“奥利维尔,”她说,“现在买定期船票还赶得上今天回利贝尔的航班吗?”

她的眼神里的笑意是伪装的,明明痛苦,却不在述说。奥利维尔看在眼里,心中却涌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细微疼痛。

你果然连悔过的机会都不准备给我了吗?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一定要走吗?”

听了这话,她沉默了片刻,最后说:“约修亚已经去世了,我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如果我挽留你呢?”说完这话,连奥利维尔都为自己的回答而感到惊讶了。

“你又凭什么挽留我?”收起脸上伪装的笑容,她的语气却是平静,仿佛只是在征询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

事到如今,你再道歉再挽留又有什么用。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挽留对方的理由,“我……只是想尽自己可能,多弥补你一点什么。你现在这个样子,叫我怎么交代。”

“你不必交代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他是死于你的枪下的。”她说,转身推门。门被推开以后又停下了脚步:“飞艇公社怎么走?”

“艾丝蒂尔!”也许是头晕得太厉害,他甚至连敬语都忘了加。

“不告诉我的话我自己问路去好了。”她关上了门。

奥利维尔迅速拉开门,追上了她。尽管眼前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他挡在她面前,拦住她,双手握着她的胳膊,不让她动。

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为什么会对眼前这个女孩有这么深得愧疚感。

不应该无所谓么?明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的。

她的生死去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此刻在意她的是什么?她这样走掉不是正合了他的意?他昨天为何会情不自禁地抱住她?

大脑已经位于停止工作的边缘,他无暇思考。

真的只是愧疚之情么?

那么自己到底又为什么挽留她?

始终是找不到自己这样做的理由。他握紧她双臂的手,渐渐顺着少女胳膊上的肌肤,划了下来,最后死气沉沉地垂了下去。

少女刚要走,却在迈开步子的那一瞬间,看到墙上的海报,凝视着那张海报,她微微愣了神。

不。与其说是海报,不如说是通缉令。

金发的青年有些惊讶地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去。走廊墙上刚刚贴上去不久的通缉令海报竟然是他三年前乘坐埃尔赛尤号回国时走出军用战舰时挥手致意的最风光的样子。这张照片曾经作为各大报纸的头条新闻在各国刊载,如今却作为通缉令的头像照片,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而旁边同样通缉的那张照片中,少女如阳光般得笑容是那么的温暖,那张照片还是她第一天成为正游击士时,在游击士协会格兰赛尔支部时拍下的。而照片是被裁开的,而没有出现在通缉令上的另一半的照片,正是那个已经过世的黑发少年。

真是两张同样令人黯然神伤的照片呐。

走廊一侧的木质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艾丝蒂尔闻声回过头去,看到一个白发老者缓缓走了过来。老人的穿着和洛连特的迪拜恩教区长相同,一身藏蓝色的袍子,看打扮应该也是一位神父。他脸上深得刻入皮肤的皱纹见证着岁月的流逝。

看到神父的到来,奥利维尔终于放心下来。精神的放松使身体上的最后一道生理防线崩溃。眼前一黑,他倒了下去。

“奥利维尔!!”艾丝蒂尔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立刻在他身边蹲下,企图用声音唤醒金发的青年。当然,这样的做法是无济于事的。

然后她打算用手拍醒他。可是手刚一触碰到对方的脸颊,就被对方脸上骇人的温度吓了一跳。

“这么烫……”

年迈的神父几步走了过来,也把手伸到青年的头上,喃喃道:“看来真是烧得不轻。先把他抬到床上去吧。”

对于一老一少来说,将一个正当年的男人抬到床上确实有些吃力。把奥利维尔的头摆正,给他盖上被子时,艾丝蒂尔已经满头大汗。

她轻轻擦去额上的汗水,又望望窗外。

这种情况下,还能回利贝尔吗?

老人看出了她的心思叹了口气,说:“昨夜军队来贴的,好像这个城市的各家各户都贴上了。据说是全国范围内的通缉。”说完,他转身看向艾丝蒂尔:“所以说,小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去飞艇公社买票比较好。”

“……嗯……”艾丝蒂尔说,“可是……”

“不问问皇子他现在的情况吗?”

“……呃……是啊,他到底怎么会发烧成这样?这里又是哪里?”直线思维的艾丝蒂尔果然忘记了最关键的事情——眼前这个老头是怎么知道奥利维尔真实身份的。

“今天天还没亮的时候,他背着你来到这里的。”神父叹了口气,“昨天得前半夜下了很大的雨后半夜停了,他一路跑来,浑身上下溅上的泥浆都干了,脸色相当不好,身上还有刀伤。他把你放下来,说先让你去炉子边烤烤火。然后对我讲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睡觉的时候,他一直都没睡,在旁边陪着你。看你快要醒了,他让我去找几件适合你穿的修女服。你看——”

神父将怀里的几件刚刚取来的衣服放在床上,继续说道:“我刚取了衣服回来,就看到你们两个人在闹别扭。”

“……他……”艾丝蒂尔的目光停留在那个青年熟睡的面孔上,“他一路背着我过来……?”

“是啊,他说军队在找你们两个人,昨夜已经到了你们借宿的村庄。所以不得不仓皇出逃,你醉酒不醒,他便一路背着你过来的。”

“……啊……”少女一时语塞。

见艾丝蒂尔不说话,神父又说:“他这样突然受冻,再加上劳累过度,怕是得了急性肺炎,我先去熬点药。这段时间,请你好好陪着奥利维尔这孩子吧。”

伴随着“咯吱”一声的关门声,老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屋子里静了下来。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金发青年的脸上。

原来,这个人一直都在保护自己。

那么自己还有什么理由责怪他。

或者说,自己本来就没有理由生他的气啊。

他不过是一个帮忙的朋友。最后一刻为了保护自己和他的性命才开的枪。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向他发脾气。

难道要把约修亚的死全部推卸给奥利维尔么?

难道自己就没有责任?

更何况,任性、闹别扭这种事情,应该是不可以对男朋友以外的人有的感情吧……

哎呀哎呀,自己究竟在想什么?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告诉自己这种感情绝对不可能是喜欢他或者勿把他当做自己的依靠什么的。这只是自己一时糊涂了。

对,就是一时糊涂了。她这样想着,握紧了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