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了身,在屋外的窗台上找到一块已经晾干的毛巾。她拿着毛巾走到浴室,在水池里浸了水,拧干。在奥利维尔的床边坐下,轻轻撩开盖在他前额的金黄色刘海,看着青年的脸,说:“呼。我这么做可不是因为喜欢你哦。因为你病倒了,所以我才照顾你的。”
她将白色的毛巾轻轻贴在青年的额头上,沉默了几秒,才慢慢将刘海放下。看到他的胳膊还露在被子外面,少女轻轻地拿起了他的手,将它塞回被子里去。正欲抽手,却发现对方将自己的手握住了。
“……可是我喜欢你啊……”
听着这话从金发青年的口中吐出,她感觉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以后,她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脸和整个脑袋都开始发烫了。
在她终于意识到对方是在说梦话以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对啊,像奥利维尔这种没有节操的人,在梦里说喜欢任何人都是很正常的吧。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害羞。
她这样想着,将手从对方的手掌中退了出来。随即轻轻叹了口气,“真是的,这个人怎么连梦里都在调戏别人。”
–
伴随着太阳的逐渐升起,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照强度逐渐升高。大地的气温逐渐回升。
她一直陪在他的身边,时不时为他擦拭着额头。奥利维尔在昏迷中有时会冒出一些莫名奇妙的话,她先是听着觉得有些奇怪,随后,也就见怪不怪了。可是,他的眉毛,一直死死地拧在一起。
在梦里都不得安宁吗。到底是怎样的梦呢。
她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轻微的一声“……呃……”金发青年缓缓睁开了双眼。艾丝蒂尔刚刚重新冰过毛巾回来,看到睁开双眼的奥利维尔,急忙走了过去。
走了几步又站住了脚,她想起来自己刚才还在和对方闹别扭。态度不能说转变就转变。在她站在原地犹豫的时候,神父推开了门,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了进来。
“醒了吗?奥利维尔。”看到金发的青年神色虽然憔悴,却已经清醒过来,老人也快步迎了上去。
青年的脸色还是不好看,他勉强地支撑起上身,立刻感觉到头脑一片晕眩,于是停止了动作,“塞尔利克老师,这次真是多亏了您的照顾了啊。”
“好了,感谢的话等病好了再说,先把这碗药喝下去,孩子。”
神父将碗递了过去,他接过后看着那碗汤药,微微皱眉说实在太烫,还是先放一放。然后把药放在了床旁边的柜子上。
当他抬头把目光转向艾丝蒂尔的方向的时候,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了出去。
神父看着金发青年愣住的眼神,明白了他心中所想,说:“她也不可能跑得有多远。毕竟通缉令的事情,她是知道轻重的。”
“嗯,这我知道。”奥利维尔说,“老师……”
他又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怎么了?孩子。”被称作“塞尔利克”的老人问道。
“既然她不在,我想……和您好好谈谈。”
“还是身体重要,你先喝下这碗……”
“不。”奥利维尔打断了对方,“请让我把话说完。”
“既然你坚持的话……那么我也不再多说什么。”
塞尔利克神父心中大约知道对方要说些什么,因此他才劝他先服下药。他是怕奥利维尔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导致本来就病重的身体再增加更大的负担。
奥利维尔没有看着眼前这位老者,而是靠在床头,他沉下一口气,抬起头来,直视着前方,仿佛在对空气说话。
“我一向是认为自己做的选择是没错的。可是这次我动摇了。”
“……确实问心有愧,我那时杀了他并非因为担心那女孩,或者说,我的担心她被杀死的比重远远小于担心自己死去的比重。如果约修亚解决了她,他解决掉我,恐怕就只是几秒的问题了。
满头银发的老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不,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贪生怕死。”他的眼神里有光,“而是我现在还不能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太在乎自己脚下踩的这片土地了。我不想这片土地受到丝毫的玷污。可是眼下,她已经伤痕累累。但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屡次受到伤害……”
“但我必须活下去。我还有要做的事情,我的肩上还有责任。如果等我把一切事情都做完,那么到时候偿还艾丝蒂尔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我知道这么做的自己罪孽深重。这也是我无法原谅自己的原因。怀着这样心情的我,还有什么资格请求她的原谅。
“我无法鼓起勇气告诉艾丝蒂尔这些。我知道,自己若是坦白了自己的心声,她恐怕更加无法原谅这样的我了吧。”
老人沉默地闭上了双眼,片刻之后他说:“去告诉她吧。”
“可是……”
“她会理解你的。”
“……可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有人会为了你去活着。我想这一点,她是懂得的。她现在心情很差,想要单独静一静,并不是因为真的恨你,孩子。”
“……不是因为恨我吗?”
“是的,她已经明白了,我想。她应该懂得你这样做的道理。”
“……”
“去吧。孩子。再怎样的痛苦,都要去面对。她是个好姑娘,不会不原谅你的。”
“……嗯。”
奥利维尔深吸了一口气,移开了目光。谁知一抬眼就撞上了那个少女嫣红色的双眼。艾丝蒂尔扶着门框站着。由于逆光,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想必刚刚对话的内容,她一定是一字不漏地全部听到了。
奥利维尔心想这样也好,省得自己再做解释。但稍微一平静下来,他就开始感觉到轻微的腹痛。和生病无关。
艾丝蒂尔发现金发青年紧紧地盯着自己,突然觉得有些局促。她移开了相交的视线。目光在屋内始终找不到落脚点。
看到这情形,奥利维尔转移了话题:“药也凉得差不多了。我马上喝了就帮你想办法回利贝尔……”
艾丝蒂尔抬起眼看他,然后又迅速移开目光,“不,我……我还是先不回去吧……”
听到这话,金发青年愣了一下,心中竟难得地有了一丝希望。她没有再急着回去,也没有因为刚刚听了自己的一番话而迁怒于自己。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她开始理智地去接受现实了呢?
为了掩饰自己的神情,他端起汤药开始往嘴里送。
停了几秒,艾丝蒂尔终于又开口说话了:“我真是任性啊。一直受到你这么多照顾,却还是总不停地添麻烦。直到最后都让你这么为难。”
“不。该道歉的人是我……”放下汤匙,奥利维尔轻声说。
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少女自顾自地说着:“我不该把约修亚死去的痛苦
转嫁于你。明明是我自己无能,被他钳制住,害得你做出那么艰难的抉择,明明你也在痛苦……我却只沉溺于自己的痛苦中,不顾及你的感受……
“神父爷爷说得有道理,再怎样的痛苦都要去面对。我却逃避了。
“……可是,他的死……我真的好痛苦……我明明知道自己不该怪你,却还是……”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水渍在眼中蔓延,她却强忍着没有让它流下来。
“我一直以为,无论再怎么困难都能把他带回去。只要努力的话,他一定可以回到我的身边的。就像以前那样,笑着和大家在一起。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胸中的压抑感喷薄而出,她勉强挤出了一个饱含着眼泪的笑容,眉毛却舒展不开,“坚信着能够带回他的我,终于还是失败了呢。”
“别说了……艾丝蒂尔……”放下盛药的碗,他扶着床头的木质护栏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眼前顿时因为大脑瞬间充血而冒了一片金星。他却顾不得许多,朝着艾丝蒂尔走去。
这个时候,作为一个绅士,走上去安慰女士是必要的礼节。
只可惜身体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恢复得那么快,刚走了几步他便不得不站住。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有进食,血糖浓度过低,再加上有病在身,他还是有些吃不消。
但他实在不愿见到艾丝蒂尔伤心。他愿意看到她被他戏弄的不知所措的样子,愿意她黑着一张脸撅着嘴说:“奥利维尔是笨蛋”,但是绝对不愿见到她强颜欢笑的样子。
更何况,她现在这副模样也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谁知在他走神的那一瞬间,艾丝蒂尔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扶住了他:“奥利维尔还是快躺下吧。现在你的身体还……”
他正想说些什么反驳她,口袋里的通讯器就震动了起来。他只好示意艾丝蒂尔自己要接这个通讯,一旁的艾丝蒂尔先是点了点头,说自己正好也去帮忙准备点吃的。刚要打算转身离开,却又回过了头:“奥利维尔,我回来之前你必须把这碗药喝干净。”
“嘀嘀嘀……”口袋里的通讯器的呼叫频率变高,仿佛在告诉他打来通讯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于是潦草地答应了少女,便找急忙慌地按下了接通按钮。
在接通的那一瞬间,奥利维尔不出所料地被穆拉的愤怒声震得耳朵嗡嗡直响
——“你这个大赖皮蛋!怎么总是不接通讯啊?!我昨晚联络了四五次,你居然都没有反应。”
闭上眼睛,他可以想象穆拉那张兴师问罪的脸。
昨晚,趁着夜色打掩护,他带着艾丝蒂尔跑了那么远的路,哪还有心思顾得上口袋里的震动。连夜赶到路易威斯已经接近清晨,还没来得及休息,就病倒了。
“呼,让心爱的你这么担心简直是我的罪过。等到这次的事情平息了,我会一如既往地在你的床上安静地等待着心爱的你拥吻的。用这样虔诚的方式谢罪,不知能否得到你的谅解?”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些种话。”穆拉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心想现在不是和这个大赖皮蛋发火的时候,便叹一口气问道,“你那边没发生什么吧?昨天一整天我的右眼皮一直在跳。总像是有什么不详的预感一样……”
奥利维尔吃了一惊,心中有所触动,却故作镇定地说:“你这是在诅咒你的爱侣奥利维尔吗?真是的,下次再这样说人家可不依哦。”
听到“爱侣”这个词,穆拉又冒起了无名的怒火:“我还能怎么说你……你这家伙知不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啊。我真想问问你到底清不清楚你自己现在被通缉了?”
“知道啊。”
奥利维尔干脆利落事的回答和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让穆拉更加火大:“那你还昨晚做什么去了?通讯为什么不接?”
年轻的皇子换上了一副暧昧至极的口气:“……那种时候自然不希望二人世界被别人打扰了,即使是挚友也不行啊……你懂的。”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就是在做你一直想和我做的那种事情啊。”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情做这种事情!”穆拉惊呼,“只怕今夜你逍遥畅快了,明天就尸首分家了吧。”
“正因为到了这种时候,我才要做这种事情呀,明知明朝可能会有尸首分家的危险,今宵还不能容我最后畅快一下嘛。”奥利维尔笑声中透彻三分邪恶,“另外,穆拉你的真心我明白了。”
“……真心?”
“过分压抑自己的感情可是不好的哦,尤其是对于一个成年男性来说……”
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的穆拉本能地察觉到对方说这话的语气不对,反驳道:“什么成年男性不男性的,你就不能有个正型吗?还有现在是讨论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注意到自己又差点被对方激怒,他用干咳声掩盖了过去,再三嘱咐自己绝对不能再失态后,他又说:“先不说此事,我是想和你商量北方叛乱的事情的。你现在方便吗?”
“恐怕不方便。”奥利维尔压低了声音,语调明显地严肃了起来。
“……难道你出什么事了?”听了奥利维尔的回答,穆拉的口气沉了下来。
“情况很严重,我……一时说不清。”
“那你……?”眉头依旧紧锁,黑发青年本能地考虑起各种奥利维尔的处境的可能性。难道已经被军队抓住了?也许正处于躲避军队搜索的紧要关头?或者……这个奥利维尔的声音鼻音很重,不大像他,难道是别人捡了他的通讯器在和他通讯?可是这种非常人能及的说话口气又的确是奥利维尔没错……
正当穆拉思考着各种可能性的时候,对方的一句“嘻嘻,刚才我是骗你的~其实现在很方便交谈哦。”传入他的耳鼓。然后他觉得自己从利贝尔回来以后就长久没再犯的头疼的老毛病又有复发的危险了。
“你快行行好吧!我简直要受不了了!”穆拉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做出的失误决定,到底刚才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才决定要强忍住火气不对这个家伙动怒呢。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这人什么,怎么总是被他吃得死死的。
“哈•哈•哈,别抱怨了。你快说正事吧,我可是很期待呢。”引起穆拉愤怒的始作俑者转移话题倒是转移得轻巧。
“再见,我挂了。”穆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故作冷淡地说。此刻,黑发青年心里所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绝对不能让奥利维尔这个混蛋称心如意了。
“诶?”正如穆拉的预期,奥利维尔的原本从容不迫的口气瞬间来了个180度大转变,“穆拉君,人家知错啦……你别走啊。”
“…………”穆拉心想自己在对付奥利维尔这方面也算是元老级人物了,绝对心慈手软因为奥利维尔几句求饶就输掉这场关键的战役——啊啊,不对!自己怎么也被这个大赖皮蛋的思维拐带得忘了正事呢。他把原本准备挂回通讯机上的
听筒重新拿到了耳边。
类似“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拜托了,大哥!”这样的句子又重新敲击着他的耳鼓、考验着他的意志。穆拉也只是叹了口气,说:“哎……要不是事情太关键,我真是有挂断通话的冲动。”
“你说……事情太关键?”奥利维尔的脑海里立刻闪现的事情便是那两张通缉令,“难道说是和我这次被通缉的原因有关?”
“是啊。通缉你的原因我终于知道了。”
“那我愿意洗耳恭听。”
“是这样,你也知道这次皇帝派出的调兵令是让我去北方镇压叛乱吧。”
“这不是你告诉我的么,”奥利维尔试图将叛乱和自己联系起来以寻找突破口,但最终未果,他于是又说道“说起来,这北方的叛乱和我应该没什么关系呀……”
“真实的情况确实是和你本人没有任何关系,但……”穆拉说,“如果要是有人嫁祸于你,那就不好说了。”
“你的意思是……”奥利维尔放慢了语调,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嗯,目前手下抓住的几个叛军头目的口供惊人的一致……发动这次叛乱都是听从了你的口谕。”
“……真是荒唐。”金发的青年嘴角微微上扬,笑意里却充满了讽刺意味。
“和我同行的几名镇压叛乱的武官已经昨天一早将消息报给了皇帝陛下,我在一旁也不好阻挠,毕竟人证俱在。”
奥利维尔没有说话,各种信息和细节在他的大脑里逐渐贯穿成了一条线——按照穆拉的说法,的确有很多事情能够前后吻合。昨天早上呈报给皇帝的叛乱的消息和昨天晚上军队搜查到了艾玛家所在的那个村庄乃至昨天夜里挨家挨户贴上通缉令都是可以完全吻合上的。但是惟独有一件事情……
“……奥利维尔?”穆拉见对方迟迟没有说话,有些担心地问道。
“穆拉,事情不对劲。”
“确实不对劲啊,毕竟有人嫁祸于你。”
“不,我所说的不对劲不是指这里。”皇子说,“的确有人嫁祸于我,但是这个人的手段要高明得多。”
“何以见得?”
“你瞧,我们三个人第一次被军队包围是在7月20号那天。”
“你是想说皇帝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怀疑你和北方叛乱有所联系么?”
“不是。”奥利维尔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对方的想法,“我认为那时派出军队包围我们的人恐怕不是皇帝。”
“为什么?”
“这个简直再显而易见不过了。首先,如果皇帝当真受到他人的蛊惑而怀疑到了我,他可以不必派出警力打草惊蛇,先直接召见我,然后再问个究竟,这样岂不是更方便?一下子就派出军队这种举动显得太过于慌张,仿佛要刻意将我撵出帝都一样……”
“……呃……这个确实。”
“其次,如果真的是皇帝想要抓到我,为什么会中途选择放弃?”
“你说的‘中途放弃’是指……?”
“啊,在我们第一次被包围并逃出我的住所的之后整整两天时间里,我都一直待在那个村子里,那村庄里帝都的距离还不到一百塞尔距,按说军队想要搜查,肯定能在第一时间里搜查到那村庄的。可是整整两天时间啊……一个军人的影子都没有出现。”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派出那只包围我的行宫的军队的,另有其人。”奥利维尔说,“说他手段高明是因为,北方叛乱和将我撵出帝都都是他预先策划好的。叛乱爆发后一旦大家都将矛头指向我的时候,皇帝必然想要找到我问个究竟。但是这个时候,我却逃了。这样,在尤肯特皇帝心中,恐怕就算不想怀疑我,也不得不怀疑了吧……”
“这倒是……”穆拉情不自禁地说,“看来我们又中圈套了。”
“所以我怀疑,7月20号那天派人包围我住所的那批人和挑起北方叛乱的幕后主使,应该是同一个人。”
“有没有可能是……吉利亚斯•奥斯本?”
“说到这一点……有一个证据倒是可以基本确定这次就是他策划的了。”
“什么证据?”
“艾丝蒂尔君也一同被通缉了呢。就算皇帝认为北方叛乱是我指示的,也没必要一起通缉上她吧?尤肯特皇帝必定听了奥斯本的谗言,至于他怎么引出艾丝蒂尔这个人物并让皇帝信服的,就不得而知了…………”
“啊”穆拉突然打断了他,“换班时间到了,先不多说了。我要去执勤。”
“嗯。”奥利维尔说得有些意犹未尽,却还是不得不为这次通话准备结束语,“还有,穆拉,现在仍然处在明处的人只剩下你了,你最好提防着点。如果哪天皇帝将你召回,问起我的下落,就说你去北方之前没有和我接触过。”
“我这边姑且不提,你只要别给我捅出更大的娄子我就谢天谢地了。”穆拉说完便挂断了通讯。
将导力通讯器放回到口袋中时,金发的青年才感觉到阵阵晕眩。
果然生病期间不该用脑过度吗。他自嘲般地笑了笑,然后一抬头便不出所料地对上了艾丝蒂尔责备的目光。
“啊哈哈……马上喝药马上喝药。”顾不得去管艾丝蒂尔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了,奥利维尔端起已经冷掉的褐色汤药,一股脑全部喝了下去。并且打定主意无视掉对方类似“真是的,一提到那个莫名其妙的奥斯本怪大叔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为什么对穆拉先生隐瞒你的病情”的咕哝声。
将碗放在了床头柜上之后,奥利维尔回过头来看向她,问道:“老师呢?”
“你是说神父爷爷吗?他刚才说今天要给主日学校的孩子们上课所以离开了。”艾丝蒂尔一面说,一面递上了几个香草派,“厨房里只有这些食材了,所以我就做了这个,你将就着吃吧。”
奥利维尔接过食物以后,又说:“对了,我想我要马上出发回帝都一趟,眼下有太多事情要处理。艾丝蒂尔君既然暂时回不去,那么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咦?这个我还……”艾丝蒂尔先是因对方突如其来的问句而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只说:“啊,不对不对,先不说这个,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还病着呢,说什么回帝都还太早了点吧?快吃吧,多吃点恢复了体力,才好决定做别的事情呀。”
“艾丝蒂尔君这么关心这个不肖的奥利维尔吗……”金发青年扶着床边重新坐了下来,有些意味深长地说。然后他拿起了香草派,一口咬了下去。
“可以这么说吧。”艾丝蒂尔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他,“从某种程度上说,你也是个挺让人担心的家伙。从一开始的那瓶‘格兰•夏利拿’开始,到后来‘幻惑之铃’的梦境,我早就有这个觉悟了。”
“呵呵,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提它们做什么。”奥利维尔咽下了一个派,又说,“虽然说这个香草派和‘阳光铃铛’酒廊的原版比起来还欠了几分口感,不过也算过得去吧。没想到三年不见,艾丝蒂尔君的厨艺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厨艺没有长进真是抱歉呀。”艾丝蒂尔嘟囔道,“我又不像科洛丝那样擅长做甜点。再说了,像你这种什么都做得很难吃的人批评我,真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天才是不需要拘泥于做饭这种细节的,本人只需要准备出一张能够品味佳肴的嘴就够了。”
“你可真敢说啊,在利贝尔方舟上,是谁做了那一桌子地狱大餐浪费了那么多食材还害得我们不得不吃完的呀?”
“哈•哈•哈,真是多谢你的赞美呢。那是看在雪拉君和金先生因为见了旧友而备受打击的份上,我和拉塞尔博士倾情献上的一桌酒菜。意在调节你们失落的情绪呀。”
“……你和拉塞尔博士这对烹饪组合真是够了……”艾丝蒂尔觉得自己想起来就头疼,“吃完你们的料理,HP没怎么回复,CP倒是全满了……”
“没想到我当年一席失败的料理竟然让你惦记了三年之久……看来这当真是我的罪过了呢。” 奥利维尔一面说,一面将第三个香草派塞入口中。
“听你那口气,我差点以为你准备道歉呢。”
“如果现在道歉还来得及的话……”金发的青年用手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请允许我邀请艾斯蒂尔君一起去‘水上乐园’约会一天来表达三年前那顿饭的歉意。”
“喂喂……”少女看着他盯着自己的神色,不由得拉长了脸,“就算做菜做得难吃,也没到要道歉的地步吧?再说了,就为了三年前的一顿饭,我去和你约会,怎么讲都毫无逻辑可言啊。”
“这个洋溢着浪漫气息的水上都市正好适合像我们这样的悠闲的人共同消磨无聊的时光呢。听说是上个月新开张的呢,不如我们扮作情侣去探访一下吧。”
“又在自说自话了。”艾斯蒂尔有些无奈地说,“你到底有没有听人家说话
啊……”
谁料奥利维尔根本不理会她,反而眉飞色舞了起来,“和艾丝蒂尔君两个人坐在夕阳下的小舟上,静静地欣赏着金鳞色的湖面和夕阳的壮阔。夜里,怀里揣着小吃街上格式的美食,在略带湿润的习习凉风中散步,聊天。欣赏漫天的烟火和烟花凋谢后那一道一道顺着天幕流泻而下的璀璨光芒。对了!就是这个时候!”
最后一句话,他强调得格外夸张。
“呃,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艾丝蒂尔也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语言感染,顺着他的思维走了下去。
“这个时候,风流倜傥的本人执起艾丝蒂尔君的双手,缓缓吐出胸中埋藏已久的爱意……”
“噗……”艾丝蒂尔再也忍不住了,终于笑了出来,“我,我一想到那个被你握着手的画面就忍不住了……哈哈哈,好傻啊。”
“你笑了呢。”看着少女笑得眉毛都弯了下来,脸部的线条笑意而也变得柔和,他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他想这么久了呢,第一次看到她真正的开怀。因为约修亚的事情,从他一开始的失踪,到后来的离开,再到最后的死去,她到底清清明明地笑过几次,又到底有几次是发自内心的呢。
–
当然,最终艾丝蒂尔并没有和他一起去‘水上乐园’。被通缉的身份就注定了这次游玩的不可能性。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其他的阻碍。
奥利维尔本人其实也根本就没有期待能够成功邀请艾丝蒂尔一同前往过。他所期待的效果已经圆满达成了,而且还带了附属的福利。
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当天晚上烧就完全退了,第二天一早,精神便十足地饱满。因为答应了艾丝蒂尔要好好休息两天,他并没有着急返回帝都。
身体不再难受,他于是早早起了床。教堂后面的花园里,绿树掩映。天气又是分外的晴好,他于是借了教堂里的鲁特琴,挑了个喜欢的位置,倚着树干站好,
轻轻弹奏了起来。
他拨弄着琴弦,渐渐闭上了双眼。依旧那首《琥珀之爱》,他却没有唱出来。他并非真心想要弹奏一曲,而是想要借着这琴声整理思路。这段日子虽然短暂,却发生了很多事。奥斯本的事情,约修亚的事情,艾丝蒂尔的事情,尼可鲁和艾玛的事情……很多场景依然历历在目,可是他却不敢多想,把他们从记忆里拎出来便如同将一株一株植物连根拔起,恐怕会拽得生疼。
明天,最多是后天,他就要和艾丝蒂尔道别了。和穆拉的一番对话让他决定重新踏上回到帝都的旅程。遗留在帝都的一些误会,他想他必须亲自处理。想来,这些时日和她相处已久,倒也生了些感情。但始终没到舍不得放不下的地步。
虽然心中依然有歉意,但他相信终有一天会还清的。正如他那时始终坚信着的和艾丝蒂尔的缘分一样,自从那年在哈肯大门旁的旅店里第一次相遇起,他就知道,他和她,和他们所有人的命运是紧紧相连的。
一曲终了,他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艾丝蒂尔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呀,奥利维尔弹奏得真是专注呢。”艾丝蒂尔说,“你好像蛮有精神的,身体也恢复得不错了?”
“托你的福,现在确实已经完全恢复了呢。”他回答说,然后又反问道,“艾丝蒂尔君特意来找我是……?”
“啊,我做好了一个决定,特地想要和你商量。”
“做好什么决定?”
“虽然很任性,但我想……接下来跟着你一起去对付那个奥斯本啊。”艾丝蒂尔开门见山地说,“因为……我想替约修亚报仇。”
“这……”奥利维尔挑起了眉,轻声说道:“不太好吧……”
他自己并没有任何想把艾丝蒂尔牵扯进与奥斯本相关的这些纷争的打算。尽管约修亚的不幸遇难是在他考虑之外的一个偶然,但是也足够让他警惕的了。越是牵扯进更多不相关的人,牺牲也就更多。再说,依照艾丝蒂尔那性格,面对容不得半点马虎的重大的问题,万一被她搞砸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艾丝蒂尔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却一直什么都没能做。我想,自己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虽然约修亚的事情让我很痛苦,可是一直这样痛苦下去、别扭下去,终究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我想,与其坐在那里为了他的……”艾丝蒂尔停顿了一下,又说“为了他的去世而伤心,还不如积极地去思考接下来的生活该如何面对。我现在并不是不难过、不伤心,也许将来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还是会因为想起他的事情而悲伤,可是约修亚在最后的时候不是说了吗?他想看我笑着的样子。”
“……呃……”一向能言善辩的奥利维尔头一次无言以对。
“所以,我会努力微笑着给他看的。”少女说,“通过微笑,这份思念一定可以传达到他那里去的。即使生死相隔。”
奥利维尔听了这番话,吃惊得连嘴都忘记合上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为安慰艾丝蒂尔的事情做出长远的努力,然而现在看来,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他想自己还是不了解艾丝蒂尔——这个平时大大咧咧却被众人呵护着的、虽然依赖着男友却又无比坚强的、时而天真单纯时而又热情洋溢的、倔强起来像头牛、微笑起来宛若阳光普照的女孩。他想自己真的不该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女孩看待。
相比起来,自己才是懦弱吧。母亲的去世将自己推入谷底,直到今天都无法面对;自己的庶出身份原本没什么大不了,却一直是一个心结;总是伪装成一幅毫不在意周围人眼光的厚脸皮样子,其实也不过是刻意伪装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种无法消除的伤痕。
三年以前,厚着脸皮追随在她的身边,不仅仅是为了要找到卡西乌斯先生。或者说,要找到卡西乌斯先生的手段还有很多,并不一定非要陪在她的身边。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的真正原因,恐怕为的就是这个少女身上散发出的光芒吧。那光芒曾深深地吸引着他,这一点,至今未尝改变。
看到奥利维尔一时间没了反应,艾丝蒂尔紧紧盯住对方的脸问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给约修亚报仇这个理由我不接受哦。单纯的复仇我不赞同,这样永远不会有结果的。”奥利维尔说,“如果还有什么其他理由的话,统统说出来听听,如果理由合理的话,或许我可以酌情考虑一下让你和我一起走。”
“还有,”艾丝蒂尔飞速思考着,“还有不能让奥斯本伤害帝国的平民。作为一名游击士,我必须要把保护平民作为最优先考虑的原则,所以我要和你一起……”
“现在还没有证据指出奥斯本伤害帝国的平民呀。这条理由不成立。”
“那我作为游击士总有保护帝国皇子的权利吧?”
“问题是皇子本人并没有直接委托你保护他啊。何况是谁大半夜跑出去喝酒的?是谁撞进宰相府被关了几天出不来的?到底谁保护谁比较合适呀?”
“呜……”小猫咪最终还是炸毛了,“哎呀,你烦死啦,总之我就是……很担心你,不想和你分开。你不愿意让我和你一起就算了,反正在你眼里我碍手碍脚的对吧?!”
“唔……这理由还算勉强过得去,”奥利维尔说,“你挺舍不得我的,是不是?”
“才、才没有呢。”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她心虚地说,“你这个自恋狂少胡说八道了。你是不是觉得每个女孩子都对你有意思呀?”
“自以为每个女孩子都对我有意思吗?哈哈哈,这样的感觉倒也不错呢。”金发的青年因为心情很好而笑得格外爽朗,“不过艾丝蒂尔君,我最中意你呀。何况你的内心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呢。”
“我自己都还没看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艾丝蒂尔咕哝道,感觉到金发的青年就站在她的身后,对方因吐字而呼出的气流吹得她头皮发痒,过分近的距离令她紧张得心跳有些加速。
“那么就让这个奥利维尔亲切地指导你来看清自己的真心吧?”说着,奥利维尔把她的头和身体都扳了过来。
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间,她看到奥利维尔的眼神,突然害怕了,“你等等!你要是胆敢乱来的话,当心我一棒子把你打晕过去哦!”
“哦呀,虽然战棍不在你手里,不过我还是充分尊重艾丝蒂尔君你的想法吧。”金发的青年松开了她。
–
科洛蒂娅•冯•奥赛雷丝再次拿起桌上封面印有黄巾军马徽章的信件,却并没有打开。三秒后又将它放下。
信中的内容她早就烂熟于心。
她偏过头去,看向窗外。她卧室的阳台正对了瓦雷利亚湖畔,日光刚刚好,在湖面上留下了温暖的粼粼的波光。四周的土地被葱郁的树林覆盖着,远方唯一能够看得清的建筑恐怕也只有耸立在各个大城市市郊的四轮之塔了。
“笃笃笃”。
听到敲门声,她大约猜出了来者是谁,便说:“尤莉亚小姐,门没有锁,请进。”
对方推开了门。先是出于宫廷礼仪对她行了一个礼,然后便开口说话了:“科洛蒂娅殿下,登基典礼的筹备已经基本完成。邀请函已经发给各个城市的市长。刚才梅贝尔市长的回复已经收到了。我相信不久另外四位市长的回复信件应该也会如期而至。而利贝尔各地有名望的人士也将陆续收到邀请函。”
她的女官说完了这句话才抬头望见桌上印着帝国国徽的信件,问道:“请问这是……?”
“帝国寄来的,以亚诺尔皇族的名义,期望在这次女王登基典礼上,能够让埃雷波尼亚帝国的代表出席。”
尤莉亚看着那个信封,沉默了几秒,又说道:“这算是……帝国皇族的主动示好?”
科洛丝闭上了双眼,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才说:“虽然是示好,但是在这个局势之下,不得不说这是十分微秒的举动啊。”
“的确,百日战争之后和利贝尔王家之间疏于来往的亚诺尔皇族,竟然在新任女王登基伊始便主动示好。”
“更何况,”科洛丝补充道,“此时此刻曾经和我关系密切并且有过婚约的奥利维特皇子在帝国境内成为通缉犯。帝国却在这个时候派出代表出席女王登基典礼……”
浅紫色短发的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茶几边上,坐了下来。她端起茶壶,在被子里倒上了小半杯红茶,凝视着从壶嘴里喷出的褐色水柱,又张开了嘴。嗓音虽然如同平常般清澈,语调却带了几分不自然,“总是要见上一面的,帝国既然愿意在利贝尔新一任女王登基之时派来使节。那么我们总不能拒绝吧?”
“但这件事情关系到殿下的安危,一旦涉及到帝国,又是公众场合的女王登基庆典,我总觉得不放心。”尤莉亚说道,“届时多增派一些亲卫队队员恐怕才能保证您的人身安全。另外请允许我在典礼时全程陪伴在您的身边。”
科洛丝将茶壶重新放回托盘里,抬头望向尤莉亚•舒华兹,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尤莉亚小姐总是在对待我的事情上那么执着呢。”
然而下一刻,少女的脸上换上了完完整整的担忧表情:“不过比起我个人的安危来,现在更让我担心的,是利贝尔这个国家。希望它,不要卷入帝国内部的纷争就好了……”
–
路易威斯大圣堂内侧的木质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时,几丝橘色的光漏了进来,暖色调伴随着推门人的进入而逐渐在屋内扩散开来。身着一袭纯黑色的修女服的少女走了进来,她小心地将圣典和烛台放到桌面上。黎明即将到来,但室内的光线却依然暗淡,她的身影透过跳动的烛光在青石色的墙壁上投下了轮廓模糊不清的影子。黑色的亚麻布料遮挡不住她的栗色的披肩长发,深沉的服饰和浓厚的宗教气氛掩藏不了她赤红色眼眸中的与生俱来的灵气。
再度将烛台拿起,她走到了壁灯旁,将里面已经因为熄灭多时而显得冰冷的蜡烛最后一点残骸取了出来,换上一根新的蜡烛。她拿起烛台上那根燃烧着的蜡烛,正欲点燃另一只,却因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将手中的蜡烛放回到桌上。
她朝着那一包堆在墙角的行李走去,默默地蹲下,重新拆开已经打包好的行李,在其中摸索了一会,终于掏出了泛着金属光泽的口琴。
她把口琴放在胸口,用双手将那个方形的小小乐器压在离心脏最靠近的位置,闭上了双眼,喃喃地说:
“约修亚,今天也要加油哦。”
明黄色的烛光随着微风而摆动,在她的侧脸留下了忽明忽暗光影。
几秒钟的沉默,她又自言自语地说:“今天我也……很想念你。如果时光能
够停留在洛连特的宁静的生活中就好了。没有帝国的纷争、没有哈梅尔、没有铁血宰相,只有我们彼此。但是那些都是幻想罢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轻轻地叹气,明知道消沉并非自己的性格,可是独处的时候,又难免会想起过去的种种。
尽管清楚地知道而今唯有继续面对生活。然而命运究竟会带给她什么呢。
然后她又小心翼翼地将口琴收起,把它放到行李中去。拉好行李包的拉锁后,她重新站起身来,将蜡烛点燃。
仔细检查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后,艾丝蒂尔在抽屉里翻找起她要找的东西。
在门外的大圣堂中央站着的,是一位年龄莫约二十七八岁的神父打扮的男人。在藏蓝色的圆顶帽的帽檐下面隐约可见他黄金色的刘海。如果不是因为此刻的神色严肃给人以强烈的错觉,遮住了他原本眉宇间的那份轻佻,也许他的年龄要比看上去年轻许多。
正正地对着面前那大圣堂正对面的女神浮雕,在爱德丝的俯瞰之下,他双目紧闭,微微皱着眉。似是在祷告,又似乎只是在思考着什么。灰白色的光从他的背后的巨大窗户上折射过来。整个礼拜堂便被光和影包围。听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睛,回过头来。
银发的老神父在他的身边站住,因为年迈而略显浑浊的双眸凝视着青年的脸。
奥利维尔轻声说:“今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可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微微蹙了眉,似乎是在犹豫。赛尔利克神父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等着他说话。然而金发的青年却转移了话题:“老师,您认为我所坚持的事情是正确的么?”
语毕,他调整好表情,抬头看向自己的老师。
“有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想,果然我还是太天真了吧。我这样单薄的力量是无法撼动帝国千百年来积累下来的固有价值观的。”接着,金发的青年又自嘲地笑了笑,“这根本就是蚍蜉撼树,我现在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住,更不要提去改变一个国家了。但是我又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在利贝尔这个国家呆的越久,就会本能地把这个邻邦和自己的国家进行对比。旅行这一路,不仅仅是为了找卡西乌斯先生帮忙,也是为了了解那个在十三年前在帝国的铁蹄下差点灭亡,而今却富饶的国家。我一路都在问自己,到底哪
里不一样?——利贝尔人乐观、淳朴、善良,而帝国人却傲慢、势利、唯利是图。一路走下来,直到那次我和科洛蒂亚殿下因为协助两位游击士而进入格兰赛尔王城见到艾莉茜雅II世为止,我终于明白了问题的所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艾莉茜雅陛下是一位精明、宽厚、包容的仁君。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思想、外交政策、治国之道,从各个方面渗透国民的思想、影响着这个国家,才会让利贝尔变得那么温柔。不,不只是温柔,应该说,外柔内刚。
“因此我明白,一个国家要想有心,那么治国者必定要有一颗温柔而包容的心。要是我的祖国也能够拥有这样一位君主就好了。这也是我自始至终反对铁血宰相和我父皇的地方。”
良久,赛尔利克神父终于开口了:“奥利维特皇子,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在逃亡的这一路,我无数次的想过奥斯本的话。”奥利维尔说:“他曾说我和他的目的一致,并邀请我和他合作。三年前在格兰赛尔王城中,他就说过这样的话,而今他依然没有改变过想法。这些我完全能够理解。他想要的是这个国家真正的强大,因此不惜使用各种力量来达到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在帝国全境内铺设导力铁路也是,武力合并自治州也是,想方设法驱逐腐朽傲慢的没落贵族也是。
“我又何尝不渴望帝国能够变得强大,那些年和母亲生活在……啊,先不提这个。”他心虚地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想说的是,宰相期望的结果虽然和我一样,但是我完全不认同他的方法。早先几年,我就感觉到了,埃雷波尼亚帝国像是一条一意孤行的巨鲸,为了追逐眼前名为“强大”的猎物而朝着海岸冲去。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这个庞然大物会因为搁浅在沙滩上而窒息死亡的。这样不行。
“察觉到了和‘蛇’勾结的端倪,还有他对利贝尔一贯的野心,迫使我三年前去了利贝尔,为了找到十年前阻止帝国的百日战争的英雄——卡西乌斯•布莱特。尽管不知道宰相还企图对利贝尔做什么,但是我想未雨绸缪……”
他的话音未落,赛尔利克神父就将粗糙的手搭在了对方肩上。奥利维尔因为这个举动而不由得停止了说话。
“孩子,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老人说。
“可是,现在的我,能做到的也只是强颜欢笑罢了。在大家面前笑着的那个我,心底里却非常焦虑。”奥利维尔说,“想法不是凭空实现的,要实现自己的想法,必定要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否则任何事情都只是空中楼阁。”
然而赛尔利克老人却淡淡一笑,“我之所以让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并不是向你保证以你现在的实力,就一定能够和奥斯本平分秋色。而是想说,这样放任帝国的情况恶化下去,你自己在良心和道义上也过意不去吧?”
“这……”
“所以如果我是你,还是会选择按照自己所坚持的路线坚持下去。你心底那份对于帝国的责任感和爱,你真的舍得放下吗?”
“达成一件事情的唯一方法,就是先下定决心,然后努力去实现。”
两个人低声的谈话在空无一人的礼拜堂里持续着,直到艾丝蒂尔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艾丝蒂尔君已经准备好了吗?”
“我早就准备得很好了,倒是你,让你去找平光眼镜戴上,怎么到现在还在磨蹭?”眼前这个人,总是让她很无奈。
“那种有损本人完美面容的东西不去找也无妨。”他轻声回答说,“这身死气沉沉的衣服已经让我深切地感到作为一个神职人员的悲哀了。”
“你闭嘴。”艾丝蒂尔走上前去,把那副刚刚找到的平光眼镜塞到他的手里:“拿着吧,我已经替你找到了。照你那种不紧不慢的态度,恐怕今天之内是找不到眼镜的吧。”接着,她话题一转,又问道:“已经和神父爷爷告别了?”
“啊,已经告别了。”
“那你就赶快戴上眼镜。”她一面说着,一面将他拉到柜门内侧的镜子旁,“准备出发前再看一下自己的样子。我想你这个感觉,应该没人认得出是皇子了。”
“……”奥利维尔在镜中端详着自己的模样,一时没有说话。
“怎么了,奥利维尔?满意的话我们就出发吧?”
“这装束太夸张了。”在长久的沉默过后,他终于吐出了这几个字,然后又若有所思地说,“我终于明白那个凯文神父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往上爬了,原来即使在教会,底层工作者的待遇依然这么差啊。连衣服都这么难看。”
“别废话了,伪装的效果是达到就好,现在应该没人认得你了吧。”艾丝蒂尔说。
“这副打扮没脸见人了,我不出去。”奥利维尔的脸上露出了令人肉麻的微笑,“不过如果有人愿意用她充满爱意的吻来交换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艾丝蒂尔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叹了口气,明白自己不有所行动眼前这个人是不会走了:“我这就去找神父爷爷来。”
“为什么突然要找他来?”奥利维尔对面前身着修女服的少女的话有了一丝疑惑,“刚刚不是已经告别过了么?”
“你不是要寻求充满爱意的吻么?”艾丝蒂尔面无表情地说,“我相信神父爷爷的吻会成为让你尽早出发的最大动力。”
说罢,她作出一副准备出去找人的样子,然后不出所料地听到对方哀求般的——“啊啊啊!艾丝蒂尔君我说着玩的,我们走吧我们走吧!”
–
那是1206年8月上旬的某一天,已经过了盛夏,可是夏天的炎热还没有退去。若是在那天的黄昏,在埃雷波尼亚帝国的最为知名的水城的清流之上看到这样一副场景——木舟载着年轻的金发神父和一位大约20岁的修女,向着帝国北方丘陵地带缓缓漂流而去的时候。那么毋庸置疑,你遇到的那个人恐怕就是帝国的某位皇子和那位误打误撞闯进帝国的A级游击士了。
而也正是那一天,北方叛军攻破了帝国军作战前线的最后一道防线,开始向着首都进发。民间传闻在叛军中看到了身穿红色铠甲的奇怪军人,他们的战斗力远远超过一般的战士。而在帝国最忙乱的时刻,一向和埃雷波尼亚帝国关系紧张的卡尔瓦德共和国国内也爆发了内乱。猎兵团“赤色星座”与共和国内最大的黑手党——“黑月”正面交锋。利贝尔王国则因为处于前任君主艾莉西雅二世的去世和新女王的登基的过度时期,而无暇插手这两个临近大国的内乱。
被抓获的个别叛军将领声称自己听命于帝国奥利维特皇子,而此刻奥利维特皇子的府邸却不见其人影。当这消息成为帝国寻常百姓家喻户晓的新闻之时,帝国军方早已采取了新的行动。
人们开始怀疑历史是否会重演。正如多年以前,埃雷波尼亚帝国曾因内乱使有实力的皇子们相继死去,最后由一个在当时毫无名气的皇子继承了皇位,此人正是日后被称为中兴之祖的伟大皇帝德莱凯斯大帝。
有的时候,命运选择了你,你就是英雄。而今,当命运的齿轮再度转动,当阴霾笼罩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之上时,谁又会成为命运的宠儿呢。
迪洛卡亚地区是位于帝国中部的丘陵地区。层峦起伏的地理概况使得当地的交通和经济发展得到了极大的阻碍。除了山脚下沿着溪流分布着的星罗棋布的村庄以外,并无大城市。背风坡降雨频繁,终年难见天日。溪流逐渐汇聚成大河,流出苍翠环绕的山谷,最终到达伊利诺亚纳州边境。
它是陆地战争中保护帝都的天然屏障。却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帝国的经济发展。尽管五十年来导力技术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大自然在某些时刻依旧会呈现出它的狰狞的一面。铁路只能环绕着这片山区而兴建,无法真正深入丘陵内部。
在山脚下的大河边,一只木舟依着堆满沙石的河岸停靠着。木舟旁边的沙石地上隐约还可以见到未被河水冲刷掉的脚印。
远处的树林深处,树叶和草地被黑色的一群拨弄得“沙沙”作响。黑压压的飞鸟君环绕着群山飞过。深一脚浅一脚在山间缓慢移动的两个人影,在群山之间显得格外寂寞。
偶尔,神父打扮的青年会回过头,扶着粗壮的古树干,向身后的少女伸出手。少女握住他的手,一咬牙一使劲便爬上了高坡。
每到达一处景点,两个人便停下来略作休憩。彼此之间,更多的时候选择了沉默。艾丝蒂尔时常挑选一个合适的地方坐下,把玩着手里的口琴,也有时会抬头注视着远方的风景。偶尔会朝着南方望去——在这个国家的最南端的某处,曾经是她至爱之人的故乡。
也偶尔会抬头看看和自己结伴而行的青年。他只是远远地站着,背对着她,一字不发。
越是往高处走,他沉默的次数也越多。刚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以为他只是欣赏风景舒缓神经。她有时也会想,也许是他作为艺术家兼诗人的创作灵感又上来了。因此也就懒得去打扰他。免得他一时兴起,再大唱一曲,破坏了意境。
持续的奔波让她失去了方向感。终于她已经找不到南方了。
大约是正午,细雨终于停了下来,太阳难得一见地从厚重的灰色层云中露出了一个亮金色边缘,将云层的侧面染成了渐变色。被雨水冲刷的山涧之间的苍凉气息渐次退去。他们登上了山顶。扑面而来的微弱清风略带着凉意,少女将用手按住被风吹乱的秀发,深深吸了一口气。山岚之中特有的冰凉气息顿时顺着她的鼻腔灌入体内,感到格外神清气爽。
“很舒服的风呢,把身上的疲倦都吹散了。”她说。
“啊……”而站在她前面的金发青年背对着她,凝视着自己祖国的领土,只简单地发了一个音表示赞同。
极目远眺,北方天幕被巨大的乌色包围,而在乌黑色的云层之下,战争的火光明明灭灭。拉回视线,偏东面的巨大都市便是这番旅途的目的地——帝国首都。
良久,他终于又说,“休息够了告诉我,我们继续赶路。”
她本来想要答应下来,但不知怎么,心里仿佛憋着一股劲。她越来越觉得别扭,索性站了起来,走到奥利维尔的身边。
注意到少女来到自己身边,奥利维尔回过了头,又问了句:“走么?”
她却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下,终于说:“……和平常的你不一样。”
“什么?”
“我是说,最近的你,和平常都不一样呢。”
灰蓝色的天空被云层遮住了大半,因此带有浓重的压迫感。
“大概是被这样摄人心魄的景色吸引了,所以不由自主地沉默了吧。”奥利维尔回答说。
艾丝蒂尔追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说:“真是意外美丽的景色呢,你确实很会挑角度啊。不过……”她的语气一沉,“这不是你沉默的理由吧?”
她隐隐感觉到,他过去的微笑不过只是为了为这段日子的苦楚增添一丝调味剂。在他偶尔严肃的表情之下,埋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在他不经意的沉默之间,她能感觉到他的忧虑。
他收回了看向远方的目光,转向了少女,说:“我的确是被这景色吸引了,这是没有骗你的,艾丝蒂尔君。但是和你想得不一样,我不是沉醉于这样的景色,也不完全是担心远方的战事。而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这样美丽的地方是我的国家。”
她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因此没有说话。
“她的疆域是多么辽阔。可是眼下,”他继续说道,声音却低了下去,“我却……”
他突然停住了。
艾丝蒂尔没有看他,只是顺着他原先的视线望去,天和地的交界面是遥远的地平线尽头,那里依旧是延绵起伏的山脉,却看不到埃雷波尼亚的国境线。
她回味着奥利维尔一反常态的语气,竟不由自主地将脸转向了他。
意识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奥利维尔下意识地回敬道:“话说回来,艾丝蒂尔君今天怎么了?竟如此在意一向被你鄙视的我。这么说真是不枉费来我这些天来锲而不舍的追求呢。”再配合上那极度自我陶醉的口气,他又一次拒绝了对方深入自己内心。
然而临别时赛尔利克老师的话,却盘踞在他的内心深处。
——“你缺乏的,是信任。”
——“还记得我教你钢琴时说过的话吗?钢琴虽然是乐器之王,作曲家在完成一部交响乐时,最先会用钢琴来谱曲,然而当主旋律作好以后,真正用来表达乐曲的,是在交响乐中演奏的各种乐器。这正如君王之于一个国家。主旋律主基调的确定也许只需要一个人,然而他需要更多的人来协作,共同完成这样一个巨大的曲目。若是周围没有一个值得完全信赖的朋友,那么即便是以钢琴为主旋律的协奏曲,也无法发挥出极佳的效果,更不用说交响乐了。”
——“若无法以心交心,那么所谓的朋友,也为了共同利益合作的同伴而已。若是共同利益不复存在,你又该怎么办呢?”
路易威斯的晨光透过大圣堂的彩绘玻璃,洒在他的脸上。神父背对着光,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然而赛尔利克的话语,却清晰地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他记得自己那时微微皱着眉,却始终找不出反驳的词句。
是的,自己缺乏的,是信任。
明明知道他们是朋友,关键的消息却只字未曾透露。和雪拉扎德饮酒作乐,表面上看来比任何人都暧昧,却从未吐露心声。和穆拉相识于少年,却依然瞒着他做自己的事,至多也只是事后才挑一些必要的和他商量。
然而自己的老师却对自己说,这样不行。
不行吗。
他想也许是吧。也许自己应该把自己真实的一部分和他人分享。
可是早已习惯使然。
有些行为、有些习惯,虽然并非是自己的本意,却因为长时间迫不得已的重复,而刻进了血液,变成了性格本身的一部分。对于他人踏入自己内心的本能抵触便是其中之一吧。但是唯有对她,自己曾经露出过那么一丝寂寞的神色。不全是因为她是个心眼不多的女孩,而是因为,有些人的发自内心的关心和与生俱来的性格脾性,能够让人本能地放下防备。
但是自己终究是,无法开启自己那颗多年前就早已尘封了的内心世界。
或许而今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那颗心究竟是什么样了吧。或许而今连自己都不清楚哪样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自己了吧。
“一猜你就会说这种话。”耳畔回响起艾丝蒂尔的声音,他回过了神,“奥利维尔是笨蛋。”
“诶?艾丝蒂尔君竟然能猜到我的想法吗~那么你能够猜出我对你的爱慕之情有多深吗?”笨蛋吗……也许这样形容自己还真是合适呢。
“脸上都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了,却一下子就转移话题了。这种事情我不会看不出来的。”有的时候,奥利维尔不得不承认艾丝蒂尔意外地敏锐。
“不愧是艾丝蒂尔君呢,竟能察觉到如此地步。作为一个风流倜傥的成年男性,适当的退却和刻意保持的神秘感会激起异方更强的好奇心和占有欲呢~呼,我这么做的苦心,你终于深深体会到了。”自己脸上的表情真的有那么痛苦……吗……
“谁对你有占有欲了……”艾丝蒂尔拉长了脸转向他,但片刻后又放平了声线说:“我只是在想,刚才你说着‘这美丽的地方是我的祖国’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真是寂寞啊。”
刚才那个望着自己祖国的山川而心生感慨的人,不是漂泊的诗人兼艺术家的奥利维尔•朗海姆。而是名为奥利维特•莱泽•亚诺尔的帝国皇子。
听到对方的话,金发的青年脸上拉开的量产式微笑有那么一瞬间有了一丝黯淡,但他很快又调整好了表情:“正如艾丝蒂尔君所说,人家真的是很寂寞呀。
难得有这么秀丽的河山,却没有一位美女肯在身边陪伴着欣赏。心中的这份苦楚,又有谁能体会呢?啊啊,就让我怀揣着这份痛苦,独自地走向寂寞的彼方吧……”
“……又在自说自话了……奥利维尔你给我清醒一点啊!现在可没时间和你开玩笑。”
“这怎么是开玩笑呢?本人可是怀着极其认真的态度来向你表达爱意的啊。”
“你正经一点。我们好歹是朋友吧?”艾丝蒂尔问道,“有什么话不能我们可以一起商量一下吗?”
“岂止是朋友?艾丝蒂尔君可是我拼命克制自己的爱慕之情才没有过度追求的人呢。”
“想要追求我这个说法其实是假的吧。奥利维尔遇到每个人都会那么说的。而且还不分男女胡乱追求,一点节操都没有。让人丝毫感觉不到你这人有一点作为王子的气质。”
艾丝蒂尔似乎是下了狠心决定挖苦他。但他依旧不为所动,丝毫不肯将轻浮的声线放低沉,也绝技不肯露出任何破绽:“咦?小猫咪竟然已经开始为了我的事情吃醋了吗?既然表达爱的言语已经无力,那么不如用行动来证明我的对你深沉的感情吧。”他靠近了艾丝蒂尔,用手揽过少女的腰部,然后——
“啪!”
奥利维尔扶着被巴掌扇红的半边脸颊,因为震惊而瞳孔微微瞠大,大脑却像停止工作了一样,竟然一片空白。艾丝蒂尔的力量过重导致他被扇耳光那侧耳朵“嗡嗡”作响。
发热的脸颊并不仅仅是被扇耳光的右脸,连左脸乃至全身都开始因为尴尬和窘迫而冒起了热气。
大脑虽然在第一时间恢复了工作,却始终不能言语。目光无法定格,不敢直视对方的脸。扶着被扇脸颊的手也开始有了燥热的感觉。
原来自己也还记得羞耻的感觉。
他犹犹豫豫地终于抬起了头,这才发现已经从行囊里抽取出战棍的艾丝蒂尔朝自己这个方向跑了过来,眼看那挥舞起来的战棍就要砸向自己那英俊的面庞了。
奥利维尔自知来不及躲闪,索性用双手护住头部,闭上了双眼,等着挨上对方落下的那一棍子。心想自己真是栽了,早知道还要挨上几棒子乃至被毁容,就不招惹这种不懂得暧昧、毫无情趣可言的女人了……
“啪。”
——是棍子重重落在身上的声音。
奥利维尔开始纳闷自己已经疼的意识脱离肉体了么?否则,挨了那么重的一棍子怎么连半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呢。
在他正犹豫这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面前没有人。然后他下意识地回过了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找了过去。看到了一个蹲在树丛里的身影,以及用棒子指着那个身影的少女。
从那个蹲着的身影处传来阵阵的呻吟声昭示着他那一棍子挨得不轻。然而少女却全然不顾对方的疼痛,大声质问道:“喂,你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们的?”
跟踪者?听到这话,奥利维尔心中也莫名绷紧了一根弦。他记得自己在路上也算是足够小心,却一直没有察觉到被人跟踪的蛛丝马迹。难道说,跟踪在身后的这个人当真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他抬头朝那个被艾丝蒂尔的武术棒直指的身影。
“莫名奇妙地就挨了一棍子的我才应该问你们呢!你打我做什么?”那身影一面拍着身上的灰尘一面企图从地上站了起来。是个少年。
“你一直躲在树丛后面偷听我们谈话,我是为了把你揪出来才打你的。”
“我才没有偷听呢!我一直是光明正大地在听。”挨了一棒子的少年也毫不示弱。只可惜他的脚踝不听使唤,站起来的愿望最终落空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艾丝蒂尔的火气更大了,而一旁的金发青年却打量起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
那少年莫约十六七岁的年纪。留着一头比颜色比湖绿色略浅的短发。米白色的短袖衬衫外面是一件暗红色的马甲。裤子虽然是干净的蓝色,却留着油污。要不是因为此刻正在生气,脸上倒是有一股充满充满朝气的样子。和年纪轻轻就显得过分成熟的约修亚大相径庭。
这样的打扮,尤其是那条沾满油渍的裤子,还有那种不经大脑就随便说话的态度,他判定这人应该只是一个住在附近的平民。只是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可疑。
奥利维尔看着吵架的这两人吵得太过欢快,自己也忘了自己挨过一巴掌的事实。饶有兴趣地在一旁找个合适的大石头,靠着那岩石就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心想就在一旁围观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会有人碰巧来到这么荒无人烟的地方么?”艾丝蒂尔和那个少年的吵架还在继续,“还有拜托你不要这样自顾自地称呼别人,不许叫我暴力女!”
“哈?我莫名奇妙地被人狠狠打了一顿,还被打我的人怀疑是偷听别人偷情的跟踪狂,现在抱怨一下还不行了?”少年看上去火气也很大,“本来爬山找食材把脚崴了就够倒霉的了,结果还遇上这么个暴力女,打了她自己的情夫又跑过来打我。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你脚崴了?还能走路吗?”听了这话,艾丝蒂尔的同情心在第一时间占据了她的思维,然而迅速又反应了过来,“你等等,你说什么?!谁是谁的情夫啊!”
“……你不是和旁边那个神父跑到这荒郊野岭来偷情的么。刚才明明都……”
“谁、谁和那个没修养、没节操的男人是那种不干不净的关系啊?”
哎呀哎呀,自己真是躺着也中枪啊……而且还都是这么难听的形容词……
奥利维尔心想自己在这种时候还不辩解几句的话,那恐怕就要威严扫地了。他于是说:“小哥你的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怎么可能偷情啊?”
“看吧看吧,他也说我们没有偷情。”艾丝蒂尔以为自己搬来了救兵,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是啊,我们不是偷情,我们可是光明正大地在恋爱。”奥利维尔一面迅速补充道,一面顺理成章地揽过艾丝蒂尔的肩,“刚才我和她的接吻,正如你所见,正是因为被你打断,所以才落得这副下场。这位小哥你可要负责哦~”
明明刚才还是一副双方剑拔弩张、吵架一触即发的架势,而今两个参与吵架的当事人都因为奥利维尔的一番话带来的一股莫名无力感,失去了吵架的气势。
拜奥利维尔所赐,两个人都不在吱声了。艾丝蒂尔开始想起刚才所谓的“接吻未遂”以及“光明正大的谈恋爱”,而那个少年则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该怎么负责。
“哦呀?怎么突然都安静了呢?”奥利维尔的语气像是还没有搞清现状一样,接着他又说,“所以我说吵架是不好的,看来你们是真的懂了我的意思呢。哈哈哈,下面就让我弹奏一曲,来庆祝我们大家的重新和好吧。”
那两个人都还没有来得及从自己思维的惯性中跳出来。奥利维尔就已经取出了鲁特琴,开始了演奏——
“滑过天边 星之轨迹
彷如路标 引导向你
急切的思念 满溢胸怀
月亮也嘲笑 这份痛苦
若无法实现 这份空想
至少请留下 一道浅伤
最初之吻 最后之吻
你的泪滴 化作琥珀
这份爱意 永远封存
阳光映照 虹彩之桥
跨越通往 你的去向
有心追求 却消溶于空
寂寞来袭 听浅风低吟
若无法传达 这份心愿
至少请留下 一道浅伤
最初之约 未能守护
你的气息 化作琥珀
这份梦境 永远封存
滑过天边 星之轨迹
彷如路标 引导向你
阳光映照 虹彩之桥
跨越通往 你的去向
月儿嘲笑 这份痛苦
寂寞来袭 浅风低吟
只有封存之痛
见证永恒之爱”
–
一曲终了,当他再次抬起头看向眼前那两个人的时候,发现那两个人已经完全换了一副表情。那个绿发少年看着他的眼神从对神职人员偷情而产生的鄙视变成了对一个可怜的神经病患者的同情。
艾丝蒂尔倒是习惯了他这一套老把戏,所以只是不耐烦地抱着双臂。她仅仅出于在陌生的少年面前维持形象这个原因,才听着他弹奏完整首曲子的。
当琴弦停止震动,最后一个音符发完,少年转过身看着修女打扮的艾丝蒂尔,诚恳地说:“对不起,小姐,我错怪你了。”
“……错怪我?”
“啊,就是刚才说这个人是你的情夫……啊哈哈哈,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少年歉疚地摸摸了自己的后脑勺,说,“是个稍微正常点的人就不会找这种人做情夫的。抱歉啊,刚才说你和他是那种关系真是失礼了。”
艾丝蒂尔也似乎突然一副大人大量的样子,说:“不不,我动粗在先,该道歉的人是我。”
“总之,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那么说你一定很困扰。”少年说,“咱们也算认识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弗路,是面包店的学徒。这次上山是来寻找食材的。可惜刚才把脚崴了,一直不能动,无法下山,就索性坐在这里了。没想会到遇到你们两个人。”
“啊,我叫史雷德,这是我的朋友艾莉娅。正如你所见,我们是巡回神父和修女的组合。”奥利维尔在艾丝蒂尔自我介绍之前突然插话进来,“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小哥你湖绿色的短发宛若上等翡翠一般没有一丝杂色,较好的面容让人无法移开目光。请务必赏光和本人约会一天。”
“奥利……啊,史雷德,你能在自我介绍的时候适当地给别人留下一点好印象吗?”艾丝蒂尔在一旁没好气地打断了他。
“艾莉娅君好过分呢,人家真的是对弗路君很有好感才说出这番话的。”金发的青年热情地朝着弗路凑近了一步,露出了令人感到头皮发麻的猥琐笑容,“弗路君也能够感觉到我诚挚的爱意吧?”
“你这人啊……”艾丝蒂尔想起什么一般转移了话题,问道,“啊对了对了,弗路站得起来吗?要不要我扶着你?正好顺路,我们一起下山吧?”
“嗯,勉强能站起来吧。……”弗路犹豫了片刻,又说,“我说,那个……”
“嗯?”
“……虽然不太想拜托女生,但是现在自己的状况确实不太好。麻烦你扶着我离那个变态远一点……”
–
克拉依库村位于山脚下,三个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正值快要接近中午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们都还在工作,脸上虽然的表情虽然称不上是愁容,却也绝对谈不上快乐。年龄稍大一些的男孩子就已经开始下地劳作了,而年轻一点的孩子,也在家里帮着母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奥利维尔望着村子的北方的一大片尚且是青色的麦田,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弗路却仿佛早就习惯了一切一般,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邀请两人一起去他家做客。
“我啊,是面包店的学徒,为了感谢你们两个人的到来,今天就给你们烤了特制的椰蓉面包。”弗路开心地端来了一篮刚刚烤好的面包时说,“你看,刚出炉的面包,热乎乎的,蓬蓬的,很香吧?”
“嗯,闻起来真的很不错。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艾丝蒂尔说,“嘿嘿,我一定要尝尝弗路的手艺。”
但是一旁的奥利维尔却说:“我倒是不怎么饿,少吃点就是了。艾丝蒂尔君也要注意食量哦,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影响了身材是比饿肚子更为恐怖的事情。”
“我有好好锻炼身体啦!”艾丝蒂尔已经把一大块面包塞进嘴里,有些口吃不清地说,“你怎么净说扫兴的话。遇到美食就应该畅快地享受嘛。”
“是,是……”奥利维尔嘴上虽然这么说,却依旧只是小小地吃了几口,盯着艾丝蒂尔欢快地脸,欣赏着少女贪婪的吃相。
“来来,很好吃哦。”艾丝蒂尔把面包递到金发青年的嘴边,因为塞满了事物,腮帮子鼓了起来,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突起一上一下地运动,显得特别可笑。
一旁的弗路早已消失了身影,唯剩下餐桌旁的两个人。奔波了一路下来也确实饿了,艾丝蒂尔美美地饱餐了一顿以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啊,真的是
我今生吃过的最好吃的面包。”
一面说着,艾丝蒂尔一面打了个哈欠:“不知怎么,突然困了。虽然是中午,但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字已经无力说出口,就趴在桌边睡着了。
奥利维尔看到倒下的艾丝蒂尔,似乎想起什么一般,说了一句:“这是……面包了掺入了安眠药……?”便也随着她倒了下去。
……
–
入夜。家家户户的灯火都已然熄灭。微风之中,只有树枝摇曳的低低絮语声。然而在面包店学徒弗路家,却只剩下连续的剧烈咳嗽声还有少女哭泣的声音。
“呜呜……弗路哥,爸爸他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呀。我好想念他。”银色的月光下,小露蒂娅的脸颊上留下了折射出银光的泪痕。隔壁,母亲的咳嗽声依然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碧绿色短发的少年将妹妹的身体揽了过来,他轻轻地抱着自己的妹妹说:“露蒂娅不哭,爸爸就快回来了。妈妈的病也一定会治好的。”
“真的吗?哥哥……”女孩将她的头埋在哥哥的胸前,轻轻地蹭着,“爸爸会回来吗?妈妈的病我们也能有钱治好吗?”
“会的。哥哥向你保证。”他搂紧了怀里的妹妹。
他想如果这次能把这个路上遇到的通缉犯缴给军队,那么一定就能获得一大笔赏金了。也许能够作为给妈妈治病的钱,可以衣食无忧。然后他就可以放心地去军队里找到父亲了。
明天他就去联系军队的人。明天一切命运都会改变。再也不用痛苦地活下去了,不用每天再在面包店当学徒,挣到仅仅能够糊口的钱,还要看人脸色,低声下气的了。
然而——
在他如此幻想的时候,突然室内的光线变暗了,仅有的月光似乎被什么遮住一般,散发出的柔和光线无法再充满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出于本能,弗路望向门口。伴随着身边自己妹妹倒抽的一口凉气,他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挡在了屋子的入口处,遮住了射进来的月光。光勾着那人的边缘,让他的脸部表情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唯独能看清的是,月光下那人留着一头耀眼的金发。
“你、你是——?!”
“弗路君好无情哟。明明上午还在和人家调情说好一起约会的,一顿晚饭过去,就不记得人家了。哦呀,旁边那个小美女是?弗路君果然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吗?”
那个熟悉的嗓音和自恋的语气,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护住了自己的妹妹:“奥利维特皇子?!你居然没有被安眠药迷倒?”
“我还没开始盘问呢,你怎么就全都招了?连我的本名能记清楚,真是不容易啊。我记得以前自己在社交界名气尚浅的时候,很多贵族都会把我的名字念错呢。”
奥利维尔朝着屋里的两个人的方向迈出了几步,弗路护着妹妹连连后退。金发的青年慢慢地掏出挂在腰间的导力手枪,平稳地举了起来,又朝两个人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弗路看到这一景象,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野兽一般,从地上捡起一根比较粗壮的木棍,一跃而起,朝着奥利维尔的方向跑了过去。
“砰”。皇子导力手枪的巨大响声伴着枪口的火光,在那一瞬间扩散开来。露蒂娅吓得闭上了双眼,然而当她再次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的哥哥依然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因为惊吓而变得呆若木鸡地愣怔在原地。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上持着的木棒断掉了。
奥利维尔精准的枪法恰好让子弹穿过少年紧握木棍的那只手上方一里距的部位。
弗路一时间没有说话,奥利维尔却放平了声线,用着和平时完全不相符的及其冷淡的语调说:“解药在哪里?赶快交出来。我必须马上叫醒艾丝蒂尔,继续赶路了。”
“谁、谁会告诉你呀!你这个企图篡夺皇位,背叛祖国的通缉犯。”名叫弗路的少年好不示弱地喊道。
“……连一个少年都这么想吗?”奥利维尔脸上的表情晃动了一下,用颇带有自嘲的意味说道,“看来我还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的人啊。”
“你有什么好悲剧的?挑起北方内战的你,能够理解我们这些穷苦的小村庄的孩子的悲伤吗?我的爸爸被征兵征走了,家里一直都没有劳动力,现在母亲又病倒了,生活那么地艰难。而你身为皇子,享尽荣华富贵,为了皇位还要蓄意挑起战争,简直是丧心病狂。我就是要把你这样的通缉犯抓起来交给政府!”
“是吗……”脸上那悠然自得的神色终于退去,他的眉毛拧了起来,似是悲伤又似是愤懑,“这可真是莫大的讽刺,还真是不能小看流言的力量啊。然而此刻我无意解释自己,只想告诉你,你所想象的是错的。自幼平民出身、亲眼目睹过穷苦、落魄、潦倒的平民窟景象的奥利维特•莱泽•亚诺尔从没有奢望通过这种卑劣的手段得到过帝位。”
片刻的沉默之后,打破这种尴尬局面的是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小小女孩。
“哥哥……我想这个奥利维特皇子他……说的是真的。也许他不是坏人,大家都误解他了。通缉令上的说法可能……”
奥利维尔和弗路同时看向了这个瑟瑟发抖的姑娘,她见到两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
“露蒂娅为什么要偏向这个人?!”弗路有些气急败坏地问道。
“因为、因为他并没有伤害你呀……”露蒂娅的声音虽然小,却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弗路的耳中,“他的枪法既然那么精准一枪地能够击断哥哥的木棒,那么一瞬间杀死哥哥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但、但是他却一点伤害哥哥的意思都没有,最后也只是用枪打断了哥哥的木棒而已……所以我才觉得……他或许是个好人。”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弗路紧紧地凝视着奥利维尔的紫色双眸。相持片刻,弗路最终认输:“好吧,既然露蒂娅这么说,那就算了。”
“该说‘算了’的人是我吧?”奥利维尔轻声说道,随即伸出右手摊开来,“所以,解药呢?”
“没有解药,这安眠药本是我妈妈用的。她因为病痛,整夜整夜无法入睡,所以每晚都要服用这药,才能让自己的身体换来片刻的安宁。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解药。那位艾丝蒂尔小姐,到了时间自然会醒过来的。”
“是吗?既然这样,久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奥利维尔遗憾地说,“谢谢你了,弗路君。还有,非常感谢那边那位小小的淑女替我解围。”
语毕,他转身准备出门。
“等一下!”弗路喊道。
金发的青年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过头:“你以为我有义务听从一个把自己当成卖国贼的人的话么?”
“没有义务,但是在那件事情上我或许搞错了,不该妄下定论认为你是坏人。”弗路说,然后不再凝视着奥利维尔的背影,只是看向一旁,轻声说,“……有话想问你。”
“哦?”奥利维尔嘴角一扬,略带着玩味的语气说道,“这么说来,‘有话想问你’这种口气,就是弗路君所谓的和一个帝国皇族谈话的语气了?”
“啊……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年少的弗特吃了一惊,竟然因为口吃而不知该说什么好。
奥利维尔微笑着转过身来,又说:“开玩笑的,什么说话语气都无所谓,只要你不再误解我的行为便好。有什么事情想问,就只管说吧。”
“……请、请问,我真的可以问吗?”弗路反而客气了起来。
“呵呵,为什么不可以问呢?”
“那个……你是怎么识破我给你们下药这件事的呢?”弗路问道,“我自以为隐藏得很精妙……”
奥利维尔微微一笑:“十六岁的孩子的小把戏也就只能骗骗艾丝蒂尔那种单纯的姑娘了。你自以为演得惟妙惟肖,实则漏洞百出。”
“……啊?”弗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首先让我最开始怀疑你的一点是……难道有人会在荒芜人烟的山上受伤而无法下山时,遇到两个路过的行人,不在第一时间呼救的么?就不怕遇到魔兽?显然你是先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听到了‘奥利维尔’和‘艾丝蒂尔’这两个名字而起了歹心,才没有呼救的吧?或者……脚伤这个说法,根本就是骗人的借口?
“然后当我第一次自我介绍我叫‘史雷德’,那丫头叫‘艾莉娅’时,你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惊讶……之前刚刚偷听到我们说出彼此的名字,现在换了个名字,你立马就接受了,这恐怕是有问题的吧?
“再者,作为一个新人厨师,在邀请自己的朋友品尝自己精心炮制的美食的时候,是不是应该非常期待自己制作的食物的口味是否合适?可是你看到我们两个人吃下面包,就悄悄溜走了。这一点让我非常怀疑这个面包里是不是掺了什么东西,因为你的行为显得你太过心虚了。”
听着奥利维尔的话,弗路脸上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了一片红晕。他小声地说:“下、下次我会注意的。”
“难道还会有下次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弗路迅速转移开了话题,“……那……奥利维特皇子,你如今受了这么大的误解,心里不痛苦吗?难道就不想为自己洗清这些误会吗?”
“呼~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呢。”奥利维尔说,“洗清误会这种事情我又何尝不渴望呢。现在不去解释这些误会只是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澄清事实。有的时候,刻意地去辩解,反而会更加引起他人更加深重的误解。真正解决误会的方式,是努力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然后在合适的时机去解释自己被误会的理由。而不是贸然地去解释自己。”
“但是不去辩解,不会一直被整个帝国的人误以为你是企图篡位的叛国贼吗?”
“目前看来是没办法的事。”奥利维尔的口气仿佛很轻松,但是听到一个少年道出自己的心声,心底却非常不是滋味。自己这些天一直失落的问题就是这个——自己的一颗对于祖国的最诚挚的心,被世人误解到如此地步,却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嘴上虽然说得轻松,却在行动上丝毫没有进展。瞒着艾丝蒂尔,脸上却无法停止露出痛苦的表情,以至于最后险些被艾丝蒂尔问出来,还因为刻意地隐瞒而挨了一耳光。
他自己突然有点理解约修亚君那时从艾丝蒂尔身边逃开的原因了,光芒普照这纵然是件好事,可是太过耀眼了,即便是自己也承受不起啊。毕竟自己的过去和伤疤,也不是随便就可以暴露在阳光下的……
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又说道:“既然暂且走不了,那么明天等到艾丝蒂尔君醒来之前,我想把村中得不到父亲关爱的孩子们都召集起来,就当替那个帝国
政府的失策做出一点弥补吧。”
“这个……奥利维特皇子又打算如何去做呢?”
“我也说不准自己能够做到什么地步,只是单纯地想给大家带来一点快乐罢了。你们这群孩子,像极了我以前认识的一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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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二天上午孩子们聚在弗路家后院的时候,奥利维尔依旧穿着一身神父的装束,带着黑色边框的眼睛,化名叫做“史雷德”,隐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然而他手里提着鲁特琴,被孩子们团团围住。
他演奏起了儿时就学会的曲子,调子及其轻快,是帝国流传的熟悉旋律。孩子们聚精会神地听着。活泼好动的小姑娘伴着曲子跳了起来,男孩子们看到小姑娘跳得欢快,也跟着热闹了起来。有的孩子跟着旋律拍手打起了鼓点,有的孩子则伴着旋律跳起了自编自导的舞。孩子们的欢呼,吸引了几个年轻的母亲还有老人们。渐渐地,小小的后院里的人汇聚得越来越多。镇上的年轻姑娘们、面包店的学徒们还有更多的人们……
奥利维尔看到孩子们的笑容,也露出了微笑。想起了儿时的梦,那时大家还在一起的梦,想起自己第一次战战兢兢地加入弹玻璃球的队伍,想起自己第一次被伙伴拉下水,跳入河里,呛了一大口水时的苦涩,想起傍晚母亲温柔的身影,想起自己即使伸出手去,也无法抓住身边渐行渐远的朋友们的身影的梦……
然而时间流逝得很快,终于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他静静地放下了鲁特琴,得意于作为漂泊的诗人兼艺术家这个身份的自己,然而抬起头来,却看到除却了留下的弗路和露蒂娅,他还看到了一张因为微笑而连眉毛都弯下来的脸——艾丝蒂尔•布莱特的脸。
“你醒了?”奥利维尔问。
“嗯,不好意思,睡过头了。”艾丝蒂尔吐了吐舌头,“不过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外面非常热闹,于是就凑了过来。没想到居然是奥利维尔开的私人演奏会啊?”
“是啊,没有及时叫醒艾丝蒂尔君也真是挺抱歉的呢。”奥利维尔说,“不过既然醒了,我们就加快脚步出发吧。”
“诶诶?我、我错了。不该叫‘奥利维尔’的,应该是‘史雷德’才对。”栗色发的少女惊慌失措地盯着旁边的兄妹俩,又看了看奥利维尔。
奥利维尔却笑了出来:“人家早就知道我们两个的真实身份了。”然后把那一夜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艾丝蒂尔。谁知听了整个故事的少女非但没有责备弗路,反而拍着胸脯说一定会把弗路和露蒂娅的父亲找回来,还给他们一个完完整整的好爸爸。
奥利维尔在一旁苦笑着说艾丝蒂尔你不要胡乱许诺别人,万一做不到就丢大脸了。
“有什么关系嘛,这样走下去,说不定会遇到弗路和露蒂娅的爸爸嘛。什么事情都要往好处想,对吧?”艾丝蒂尔却带着满满地自信相信着这份缘分,“再说了,我也算是个游击士,平民的委托,当然要尽力完成咯。”
“如果能够相遇的话,请把这个东西带给爸爸吧!”最后小露蒂娅将手里的一颗纽扣递了出去,“这是爸爸走之前给我买的新裙子上的一颗掉下来的纽扣。看到这个,也许他会相信你们所说的话呢。”
一旁的弗路也笑着露蒂娅的傻气:“哪有那么好的运气,只求未来的某一天,父亲能够平安地回到家里,一家人能够团聚就好了。你呀,就是太爱做美梦了。”少年轻轻地用手指戳着妹妹的脑门,又说,“来吧,我送你们离开这个村子。”
在最后即将离开克拉依库村时,艾丝蒂尔望着送别的兄妹俩,露出了依依不舍的笑容:“谢谢你们两人的照顾了呢。弗路要照顾好妹妹和妈妈哦。露蒂娅的纽扣我一定会送到的。”
“嗯。”少年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虽然未来依旧是未知的,但不知为何,内心深处被希望之光振奋了。
牵着妹妹的手,他望着远去的两个人的背影和他们在风中抖动着的七曜教会的黑色袍子,小声地说:“该说‘感谢’的,或许是我们……”
–
走在大片的田野之间,柔和的清风吹过,稻田像是波浪般起起伏伏。艾丝蒂尔用手按住头上被风吹动的黑色修女头巾,说:“奥利维尔怎么会突然想起当众弹奏鲁特琴呢?”
“我不是任何时候都会很随意地弹奏起鲁特琴吗?”
“不不。”艾丝蒂尔说,“今天的你更不一样,看到你弹奏结束时的表情非常幸福,仿佛完成了一个很多年不曾完成的梦想一样。”
“呵呵呵,这都被你发现了。我在想,有的时候艾丝蒂尔君的感觉真的是很敏锐呢。”奥利维尔说,“今天确实是完成了许久以来未曾完成的夙愿。”
“于是呢?”少女张大赤色的瞳孔,露出一副“难道就没有下文了吗?”的表情。
金发的青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后终于说道:“是个有点长的故事哦,艾丝蒂尔君愿意听下去吗?”
说完这句话,他又有些后悔。但是当艾丝蒂尔微笑着点头,说出:“那当然乐意奉陪啦。”的时候,他又告诉自己迈出这一步的必要性并不是没有的。
他抬起头来,望着无边无际的麦田,那眼神仿佛在回忆着非常遥远的往事一般,说道:“……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和母亲住在母亲故乡——帝国南部的小城市。那段生活虽然遥远,却是我过得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周围除了穆拉以外还有很多朋友。大家一起玩得特别开心,弹玻璃球啦,捉虫子吓唬小女孩啦,一起去河里游泳啦……反正是男孩子喜欢干的事情都做过,玩得满身泥泞也毫不在乎。因为每天傍晚,都会有母亲等待着我回家的身影……那便是我的归宿。他们也是,飘着饭香的傍晚,父母叫他们吃饭的温馨情景我至今的记得……也不记得从哪年开始,帝国征兵的人数开始骤增。周围一起玩的朋友们的父亲都被迫服兵役去了。那个时候只有我和穆拉还能过上优厚的日子,虽然我也见不到父亲……”说到这里,奥利维尔停顿了一下,“啊,对了,你还记得在辉之环事件期间遇见‘幻惑之铃’露茜奥拉后在定期船上我说过的那个梦吧……其实我也是沉浸在了小的时候的那种单纯的幸福当中了。当时就是回忆起那时的生活呢……
“然而那时,大家的生活越来越落魄,因为在埃雷波尼亚帝国,男人依然是挣钱养家糊口的主力军,然而父亲们都远离了家乡,每年寄回家的钱少得可怜,那时我不懂,然而后来我知道了——帝国难以支付如此庞大的军费开支,所以每个服役的人的钱都非常非常地少。
“朋友们虽然谁都不怎么提及此事,可是仍然能够感觉到他们的寂寞。渐渐地周围一起出来玩的朋友少了,大家失去了笑颜。男孩子们为了家庭,早早地就开始工作挣钱了。那个时候我和穆拉都不知道该怎么挽留周围的朋友们。幸福逐渐远去,但是这并不是他们的错。导致他们的父亲被迫离开亲人的始作俑者,正是我的父亲——尤肯特皇帝。”
“奥利维尔……”艾丝蒂尔只知道念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常常觉得很愧疚,自己的父亲带给别家的孩子这么多的痛苦,自己却爱莫能助。‘要是大家能像以前那样就好了,一起嬉戏打闹’,我常常这么想。可是弱小的我却无能为力。在我苦思冥想的时候,从帝都传来了父亲的旨意,父亲准备迎接我和母亲回皇宫,因为埃雷波尼亚帝国和利贝尔王国的关系逐渐紧张,在南方生活的我们位于战争一触即发的导火索地带,非常危险。”奥利维尔停顿了一下,深深呼出一口气,又说:“坐在开往帝都的马车上,我透过车窗望着生活了很多年的小城,还有那里平凡的朋友们,从那一刻起下定决心,自己要改变点什么。多年来,自己的心一直停在那一刻——那个离别的黄昏。今天再次了解到弗路他们的生活时,我想起了儿时的梦想,因此决定,现在虽然暂时不能改变帝国的政治现状,但起码我的手里还有一把鲁特琴,带给大家短暂的幸福是可以做到的。我不想再看到那时和我以前的朋友们一样的眼神,我希望大家活得充满希望。所以才想到用演奏鼓舞人心的方法。我不想要再看到那些麻木的面孔,我不想大家再这样低落下去。虽然演奏很短暂,但是看到大家那么幸福地微笑着,眼中的光芒仿佛有了希望一样,对我来说,便是再幸福不过的永恒了。”
看到艾丝蒂尔一时间没有说话,奥利维尔又补充了一句:“对于艾丝蒂尔君来说,也许是个再平常不过的理由,但是对于我来说,却也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大事。”说完,他看了艾丝蒂尔一眼,仿佛在说:“这想法很幼稚吧?”
然而艾丝蒂尔却说:“怎么会是个寻常理由呢?明明是这么美丽的一个梦想。如果要是奥利维尔一开始就告诉我就好了。这样,我也能带着和你一样的心情去听完整个演奏的。”然后,艾丝蒂尔狡黠地一笑,又说,“第一次哦第一次,奥利维尔对我说了他的心里话呢。”
望着少女摆出的“V字型”手势,奥利维尔故作为难地回答道:“哎……我要是不老实交代这些事情,说不定会再挨一个耳光呢。就算是庶出,人家好歹也是堂堂帝国皇子,整天挨一个小姑娘的耳光,被传出去成何体统。”
“哪有‘成天挨耳光’啦……”艾丝蒂尔心虚地说,“那时我也是一着急就……总、总之我错了。”
“哎呀,人家纯洁的心灵可是受到了巨大的创伤呢。”他故作眼泪汪汪的看向少女。
艾丝蒂尔被这样一副表情弄得心中的歉意又增添了几分,坦白道:“我……我那时就是非常生气,作为朋友,一直很想和奥利维尔坦诚地谈一谈。可是每每一谈到关键话题,你就会装傻充愣。有的时候我想自己也许真是个差劲的朋友吧,连自己认为是朋友的人都不肯说真心话;又有的时候觉得过分的人是奥利维尔啊,明明知道朋友们在担心他,却总是表面上和人很亲切,内心深处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奥利维尔在想什么,别人完全都不知道。所以一生气就‘失手’了。”
奥利维尔叹了口气,自知自己又引来了不愉快的话题,于是就没再说下去。
“奥利维尔的真心虽然东躲西藏,我总是看不到。但是呢,我觉得奥利维尔是个真正温柔的人。”艾丝蒂尔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我那个老爸以前曾经对我说过——‘真正知晓痛苦的人,才会真正懂得温柔’。虽然那时听不懂啦……”
“‘真正知晓痛苦的人,才会真正懂得温柔’吗……卡西乌斯先生说出过这样的话啊。”奥利维尔重复地念着。
“今天听到奥利维尔讲述以前的故事,我才渐渐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奥利维尔正是看到了帝国普通平民的痛苦,才会做出今天举办小小音乐会的温柔举动吧?所以说你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不不,不只是因为这一件事情,从很早很早以前就……我就能够感觉到奥利维尔的温暖。我从那时起就非常依赖奥利维尔。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不肯坦诚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情呢?”
“艾丝蒂尔君……请你不要这么说吧。”奥利维尔的语气带着三分犹豫。
越是知晓痛苦,就越是懂得温柔。
或许这句话来形容自己还真是合适呢。
在一起的时候,无论何时都会顾及对方的感受,然后适时地说出玩笑话来温
暖他人的心、不知不觉地给予他人指点。自己刻意这么做,是因为自己曾经深深受过他人的不经意的冷言冷语的伤害。因而深切地知道说错一句话,将会带给他人多么大的悲伤。
所以自己曾经对自己发誓,哪怕是自己受到再大的伤害,也绝对不会说出任何伤害他人的话。
正因为知晓着这样的痛苦,才懂得如何去对人温柔。
“诶?为什么不要这么说?”艾丝蒂尔反问道。
“你真的一点觉悟都没有嘛?”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的话是否有说出的必要性,然而最终他还是说出了口,“探知他人的内心就要付出面对他人黑暗面的风险,这样的觉悟你有吗?”
“有的呀。”艾丝蒂尔说,“虽然奥利维尔身上有一大堆秘密,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还是会相信你这个人。我有种感觉,你的温暖是刻在骨子里的,并非你刻意为之。”
听了这话,奥利维尔停下了脚步。
“在科洛丝失去当好一个皇太女的自信的时候,奥利维尔第一个站出来鼓励她;在凯文神父在影之国像大家道歉,因为自己的问题……而使大家坠入影之国这么一个麻烦的地方时,奥利维尔第一个站出来暖场;在我没有确定自己对……对约修亚的心意的时候,奥利维尔第一个主动地提醒我。在约修亚离我而去的时候,奥利维尔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是默默地陪伴在我的身边……”褐色长发的少女随着奥利维尔停下了脚步,“其实奥利维尔本来并没有必要去做这些的,即使不做这些事情也可以。但是你却这样做了。这不是刻在骨子里的温柔又是什么呢?”
“奥利维尔的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不会刻意地去强求奥利维尔说出来。”艾丝蒂尔说,“我知道或许奥利维尔也经历了很多我所无法理解的事情,所以我想要的只是能够和一个真实的你交谈、能够成为和你交心的朋友。”
她抬起头来,看向金发青年的脸庞。奥利维尔的眼神和平时看待自己的眼神有所不同,少了两分轻佻,多了三分柔和。
紫色,是加之几分则暖,减之几分则冷的色调,但是此刻呈现在奥利维尔的薄紫色瞳孔里的色调,是满满的温暖。
“艾丝蒂尔君的爱意我就收下了,并且会努力回报你的这份爱的~”奥利维尔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轻浮,但是心底的某种感情却开始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好像到了呢。下面就要想办法突破重围进入帝都了。你可做好准备了?”
“嗯!”
–
两个人一路沿着麦田行进,在青色麦田的尽头,蔚蓝色的导力火车呼啸而过。奥利维尔停下了脚步,从口袋里掏出古代遗物的导力通讯器,拨了一个号码。
通讯器“嘟嘟”地响了几声以后,话筒里想起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喂?”
“梅依小姐吗?”奥利维尔问道。
艾丝蒂尔听到梅依小姐的名字,也顿时想了起来——这不是游击士协会帝都支部的接待员吗?自己前段时间还曾经拜托过她找约修亚的下落。
“这个声音是……‘演奏家’先生吗?”接待员小姐的声音里有几分惊讶,“你还好吗?这样子进行通讯会不会比较危险?当得知‘演奏家’先生被通缉的时候,游击士协会的大家都乱成一锅粥了,每个人都担心得不得了呢。”
“我现在就在帝都外面西南方向的郊区。正准备进入帝都呢。”
“什么?回帝都?!”梅依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现在逃命要紧吧?帝都上上下下都在怀疑你呀。”
“有些事情,再怎么逃避也是枉然,不如去面对。现在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还是保住这个国家要紧,这个我还是分得清的。”奥利维尔说。他想自己大概也是因为和艾丝蒂尔相处太久的缘故,也渐渐地开始学起艾丝蒂尔的行事风格了。
“对对,就要这股气势。”艾丝蒂尔在一旁插话道。
“可是……”梅依似乎还有所担忧。
“好啦,担心那么多也不能改变我要回到帝都的想法。”奥利维尔说,“我现在有个潜入计划,但是需要游击士协会配合,不知你们能否帮这个忙?”
“嗯,大家肯定都会帮忙的。”对方终于说,“‘演奏家’先生,你要我们帮的忙是什么呢?”
“不出我的预料,现在无论从哪个门进入帝都,都会被军队调查身份吧。”奥利维尔问。
“是啊,所以正面进入根本不可能。每个入口都派出了大量军队把守,即使强行突入也会被人发现你混了进来。”
“那么现在唯一进入帝都的途径就是乘坐导力火车了吧。”
“但是现在在车站的出站口也有人要检查身份啊。而且说不定火车上也会有军官巡逻呢。”
“有大批军队吗?”
“目前没有。但是在出站口会有军人检查每个乘客的身份。”
“那么入站口呢?”
“各地的入站口都是一样的,只要有票就可以上车。只有帝都的车站,无法自由出入。无论是离开帝都或者是进入帝都,都需要接受严格的安全检查。”
“这就是了,你们派个游击士来在出站口接我和艾丝蒂尔两人。最好要能说会道一点。”奥利维尔说,“当出站口的军官检查身份时,就说是刚刚入站准备逃出帝都的小偷,受到市民委托,被游击士协会抓回来了。”
“艾丝蒂尔•布莱特也和你们在一起吗……这方法或许值得一试,但是……”帝都协会接待员说,“现在的问题是,在火车上还有巡逻的军官啊。万一他们盘查你们的身份该怎么办?如果在火车被抓,直接送到军队,我们协会就是派出再多的游击士也不能救你们出来啊。”
“呃……运气应该不会那么差吧。”奥利维尔思考了片刻,说:“现在防御最为薄弱的地方就是导力铁路了,我们只能用这个方法回到帝都。如果实在瞒不过去,就不得不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放倒几个军官了,艾丝蒂尔的身手你也是大概知道的。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也要去赌一赌了。”
“……那好吧。我马上去叫一个正在待机的游击士去帝都车站接应。”梅依看到自己实在拗不过,终于说,“一路顺风……愿空之女神保佑你们。”
–
对于艾丝蒂尔来说,这恐怕是她这辈子最难忘的潜入作战了。搭乘‘山猫号’直捣空贼老巢虽然计划和这次一样大胆,但是因为身边多了雪拉姐还有约修亚,还有一个神机妙算的奥利维尔,就一点都没害怕过。潜入雷斯顿要塞则是一心想着要救出拉塞尔博士,而且身边多了可靠的阿加特,依然有约修亚陪着,还能把浑身带着奶香的提妲抱在怀里,因此一点也没过多担忧。然而这次和以往都不同。
进入月台登上导力火车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障碍。车上的人不算多,但也绝对算不上冷清。两个人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因为都在紧张,谁都没有多说话。也无心去欣赏车厢内的设施和车窗外的风景,心中留意的只是来回走动的帝国士兵。艾丝蒂尔感觉到自己攥紧拳头的手心冒出了津津的冷汗。五脏六腑都因为内心的紧张而纠缠在了一起。心中只期盼着列车早点到站,自己和奥利维尔能够平安地下车。
然而往往事与愿违。
在车厢前端,几个身着帝国军装的年轻士兵走了进来,他们在每个乘客面前停了下来,似乎是要检查车票。有的时候还会多问几句。由于距离较远,艾丝蒂尔也看不清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心已经提到嗓子眼,艾丝蒂尔的手有些颤抖。她开始紧张地翻找着行李箱中的武术棍。但是拉开拉锁时,自己的胳膊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
“坐好。艾丝蒂尔。”奥利维尔用耳语大小的音量说道,“别让他们看出你在紧张,只是检查车票而已。”
“好的……”少女皱着眉小声说。
“没事,我们乔装打扮过了,你忘了吗?”奥利维尔轻声说,“一会他们检查车票的时候,平静地递给他们就是了。”
检查车票的士兵逐渐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已经开始检查他们前方的几个旅客了。
艾丝蒂尔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手也有些颤抖。自己和奥利维尔毕竟是被通缉的人,一旦被认出来,那么一切就全完了。她知道乔装打扮骗人这类事情自己完全不在行,这次说不定会失败……
“你叫什么名字?”士兵在坐在他们斜前方的那位客人面前停了下来,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道。
“不、不好了,奥利维尔。”艾丝蒂尔说,“他们还要调查身份……”
“也不是每个人都调查啦……”奥利维尔轻声说,“如果要是调查到你,你就随口编一个。”
“抱歉,请您和我们走一趟。”那位帝国士兵在听完对方的回答以后,皱起了眉,然后身后的一个士兵压着那个被盘问的可怜乘客走掉了。
“糟糕……看来若是被他们盯上的人,检查起来会相当严格……”奥利维尔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眼看那几个士兵马上就要查到他们了。
“怎么办?他们越来越近了,马上就要查到我们了。”艾丝蒂尔更加着急了。
“我想想……”奥利维尔说,“……嗯……这样……”
“哪样?”
“艾丝蒂尔,一会儿我来安排,无论我做出什么事情,你都千万不要出声,不要反抗……你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好了。”
“嗯嗯!”艾丝蒂尔点了点头。
“把你的票给我。”奥利维尔吩咐道。
那几个帝国军人朝着他们两人走了过来。
艾丝蒂尔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那几个军人的军靴踏在车厢木质地板上的“笃笃”声上了,心跳的加速越来越大。然后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人用拇指抬起。还没有反应过来,灌入口腔的便是一股滚烫气息,当她反应过来才发现那是奥利维尔的味道。
她无法发音,只能感受到对方的舌尖撬开了自己的唇齿,入侵了自己的口腔,探寻到自己的舌头。她想要动,却感觉到奥利维尔早已用剩下的那只手箍住了她的双臂。
只能配合。
舌头在不知不觉中交缠在了一起。手渐渐地不抖了。赤红色的瞳孔之中,只倒影着金色发丝飘动的残像。
虽然不是第一次接吻,却因为时间地点场合的复杂因素交织在一起,紧张得好像初吻一样。
“咳咳……查、查票了……”其中一位帝国士兵说道。
“我说,你脸红什么呀?”另一位士兵不怀好意地讥笑对方。
“废话,你看到这种场景不脸红啊。”第三位士兵插嘴道。
“……喂喂,我说……那个,查票了……”第一位帝国士兵再次清了清嗓子,“虽然那个……不反对公众场合接吻,但是请、请适度……”
奥利维尔的唇恋恋不舍地和艾丝蒂尔的嘴唇分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车票递给对方。虽然就这样分开了,但是他的舌尖却还勾留着少女的味道。
几位年轻的士兵红着脸把检查好的车票还了回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走了。
奥利维尔松开了箍住艾丝蒂尔的那只手,然而少女还因为精神的过度紧张而愣在原地。金发的青年看着艾丝蒂尔那仿佛还在冒着热气的红扑扑的脸颊,再次凑了过去。当双唇再度接触的时候,栗色发的少女才反应了过来。她一使劲便把奥利维尔推开了。
“你、你做什么?!”艾丝蒂尔质问道。
“接吻啊。”奥利维尔笑得一脸灿烂。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接吻,你为什么要接吻啊?”
“为了防止你的过度紧张被那些死板的帝国军人识破嘛。”
“谁问你那个了?”艾丝蒂尔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我问的是他们走了以后你怎么又凑过来了!”
“啊,那个嘛。”金发的青年露出了一脸的无辜相,“因为艾丝蒂尔君的味道太好了,所以就忍不住想再次品尝一下。”
这时,车厢内的广播响起——“车站到了,请您准备下车。”
–
艾丝蒂尔走下导力火车连接着站台的铁制楼梯时,心中还在想着刚才的狼狈场景,早就把有游击士来接应的事情抛在了脑后。然而奥利维尔却眯着眼睛,在接站的人群中仔细寻找着接应者的身影。蓦地,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妩媚的身姿之上,那女人的衣着并非是经典游击士打扮,身上黑色的紧身裙与其说是为了防身,更不如说是为了吸引男性的目光。肤色较常人要偏深一些,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头银白色的齐肩短发和手中执着的皮鞭。
那个人明显也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人,但是目光从奥利维尔身上扫了过去,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他于是便快步迎了上去:“雪拉君,好久不见。”
声音却是刻意压低的,因为担心被不怀好意的窃听者听到。
雪拉扎德听到这个声音,先是轻微地愣了一下,然后身为游击士多年的经验让她立刻冷静了下来。她看到奥利维尔和他身后那个因为刚刚看到故人而露出欣喜神色的少女,立刻低声打断正欲发声的艾丝蒂尔,说:“虽然很想说好久不见,也有一大堆话想要问你们,但是现在情况比较紧急。我”
说完,她掏出手铐给两个人戴上。
“什么嘛,雪拉姐,你弄得好疼啦,轻点嘛。”
“安静,艾丝蒂尔。”银发游击士的声音多了几分凌厉,像是在教育不懂事的妹妹,“把头低下去,别露那种表情,否则会被人识破的。要演得像个犯人的样子。”
接着,她又说:“一会全都交给我来和他们交涉,你们两人一句话也别插嘴就是了。”
她伸出手来,将艾丝蒂尔的脑袋按住,又往下压了压。艾丝蒂尔也清楚情况的紧急,因此也没再抱怨什么。一旁的奥利维尔倒是出乎意料地保持沉默,只跟着雪拉扎德朝着出站口走去。
雪拉走过出站口查票的帝国军人的身边时,没有停下来解释。三个人默默朝车站出口走去,然后不出所料地被那军人拦了下来:“慢着,出站的车票和身份证明请出示一下。”
这三人于是停下了脚步,雪拉掏出了游击士手册和正游击士徽章,递上前去,并且慢慢地将身体凑了过去,说:“小弟弟,打断人家执行公务可是很失礼的哦~”
“公、公务吗?”面对着银发游击士的凑近,原本严肃的年轻帝国士兵咽下一口口水。
银发女子丰腴的胸部和柔软的腰身几乎已经快要贴到他的身体。他强迫着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脸上,然而那诱惑而妩媚的眼神让他无法不作出更多的遐想。渐渐地,他的脸红了起来。
“公务真的好烦人呢,前几天帝都发生的那几起怪盗B的盗窃案据说和这两个人有关联,他们乔装打扮成修女神父的样子,四处犯案。不快点解决又不行。”雪拉打了个哈欠,“好想快点结束公务回去睡个好觉啊~我毕竟也是个到了不得不早点休息,为自己的肌肤着想的年纪的女人了呢~”
“那、那可真是紧急呢。”查票的士兵的思维已经被雪拉拐带跑了,连自己的初衷都忘记了,“请务必早点完成任务,好好休息。”一面说着,他将根本没有翻开过的游击士手册和徽章又归还回去。
雪拉接过东西,对那两个可怜的犯人中那个企图抬头看一眼的女犯人说了句:“老实点,别乱动。”就带着两个人离开了。
然而她刚刚走出了五十亚距,正要松下一口气来,却听到了从身后传来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的一句——“游击士小姐,请等一下!”
银发的游击士停下了脚步,心里盘算着到底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景。一旁那两个神职人员打扮的少女和青年也连大气都不敢出,彼此心里都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被识破才是最为进退两难的。
公众场合若是贸然逃跑,那么必定会受到更严重的怀疑;若是破釜沉舟大干一场,那么必定会吸引来更多人的目光。奥利维尔和艾丝蒂尔的身份则会暴露无遗。
她没有转身,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战术导力器,动作幅度小得恐怕连身边的人都看不出她在做什么。她的心中却在暗自盘算着这个距离施放魔法是否能够奏效。
如此一来,只有——
“银色荆棘,雪拉君。”身后传来的耳语声和她想象的如出一辙,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不愧是曾经朝夕相处的酒友。
她用手指轻轻划过导力器表盘,魔法还没有施放出,只听见——
“被讨厌了吗?那么至少留个联系方式啊。周日上午有没有空啊?一起喝个茶如何啊?”
原来,终于回过神来的那位查票军人鼓起了勇气要约她。她松了一口气,依然没有回头:“喝茶就算了,不过想要陪我喝酒的话,随时欢迎来游击士协会帝都支部找我。”
雪拉扎德一面说着,一面将战术导力器收了起来。
“真的吗?我、我叫拉扎维。拉扎维•普尼卡。”
雪拉没有再搭理他径自带着两名逃犯向前走去,反倒是奥利维尔,小声嘀咕了一句:“呼~这种人根本不可能是我的对手,任何人都休想把雪拉君从我的手上夺走。”
“是是„„”银发的女子无奈地回答他,“没想到这几年不变,你还是老样子。”
“那当然了,身为雪拉君的偷心者的这个身份,对于我来说是一辈子不会变的。”
“奥利维尔——”少女故意拖长了声音。因为两具手铐被拴在了一起,艾丝蒂尔能够很轻易地触碰到金发青年的手,她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地掐了一下,“麻烦你到了协会再说你那些煽情的句子好吗?我可不想杵在这儿当个大灯泡。”
“说得也是,请注意你们目前的身份还是犯人,虽然现在脱离了军队的监视范围,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这帝都的大街上,说不准就被谁看到了。”被称作“银闪”的游击士说道,“等到了协会,我可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们呢。想必你们也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我吧。”
然而那两个人都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
“艾丝蒂尔君好暴力,为什么掐我?”
“掐你是因为你不分场合胡乱勾搭!”
“和雪拉君叙叙旧怎么能算‘胡乱勾搭’呢。分明是艾丝蒂尔你吃醋了吧?”
“这句话我都快听够了!鬼才会吃你这种人的醋呢。”
雪拉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听着两个人你一来我一往的对话,渐渐陷入沉思。在分别的这段日子里,每个人或许都发生了变化。那个她至今未听见那两个昔日友人提及的黑发少年的名字;还有她来到这个国家的首都的理由;以及帝国通缉犯名单上这两个人的姓名和种种奇怪罪证;每一件事情都牵动着她的神经。
哦,还新增加了一件牵动着她神经末稍的琐事。
那就是眼前这两个人之间的那种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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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渐行渐远的三个人的身影,那名自称叫做“拉扎维”的青年悄悄拿起了身边的通讯器听筒,拨了一串号码。
“奥利维特皇子已经回到帝都,目前打算前往帝都游击士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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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帝都支部的门被推开,门上的风铃发出“叮铃”作响的声音,正在汇报工作情况的红发青年游击士回过了头,看到了进来的人,用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语气说道:“呦,雪拉扎德回来了啊。”没等雪拉回答,他便看到了门外两个身着七曜教会黑色袍子的男女,又问道:“不是去找艾丝蒂尔和那个没出息的帝国人么,怎么带回来两个教会的走狗?”
彼时艾丝蒂尔和奥利维尔绑在一起的手铐还没被解开,他们两人因为手被绑在一起的缘故,走起路来非常别扭——既要小心不要撞倒对方,又要看清眼前的路。然而听到“教会的走狗”几个字,艾丝蒂尔愤怒着一步跨进了协会大门:“你说谁是狗啊?!……”前半句话音未落,火红色的瞳孔便因为看到昔日旧友而瞬间瞠圆,“咦?阿加特!”
当她正在惊讶于阿加特出现在帝都支部这件事情的时候,身后传来似乎是呼救又似乎是抱怨的声音:“艾丝蒂尔君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我、我要倒下啦!”
原来是她自己一时激动,动作幅度太大,拽得奥利维尔失去了平衡。来不及做过多反应 ,她就感觉到被铐上的那只手被倒下的对方狠狠地拉了过去,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失去了平衡。一个重心不稳,她便紧随着奥利维尔,也摔倒在了协
会的木质地板上。
“哎„„真是拿你们没办法„„”阿加特一面叹着气,一面将背上的重剑取下,将它靠在协会接待柜台上,走到两人面前。无视掉无数句的“痛痛痛痛痛…”,蹲了下来,解开了那个折磨着两个人的手铐。而雪拉扎德则回过身去,关上了协会大门。
楼上的两个正在接受培训的准游击士闻声从楼梯口探了个头,脸上带着好奇的神色。但迅速又被正在指导他们的正游击士前辈揪着耳朵带走了。
阿加特看着艾丝蒂尔起身,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听雪拉扎德说了,你这次来帝都是找约修亚的。怎么,约修亚没和你一起?”
忙着问话,他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蹲下的时候,一张照片从上衣的口袋中飘落。
栗色长发的少女听了这话,眼神有些飘忽,但是很快就搪塞了过去:“啊哈哈哈,还、还没找到他……”
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是无法伪装的苦涩。
“搞什么啊?那家伙。”红发青年听到艾丝蒂尔的哀叹,不禁抱怨道,“总是躲躲藏藏,让人……”
后半句还没说完,就被奥利维尔突如其来的一句“说起来,阿加特君这么风尘仆仆地来到帝都,难道是因为想我了?”给硬生生地打断了。
“哈?!你脑子进水了么。”阿加特立刻被奥利维尔的思维拐带跑了,一脸诧异地望向对方。
“好久没有听过阿加特君的挖苦,所以格外地想念呢。”然而这位帝国的皇子却依旧毫无自觉地继续说着,“看来不被你多多挖苦,我就会浑身不自在啊……”
“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呢?见到阿加特君却没有拷问出你和小提妲的发展情况„„”奥利维尔凑近了红发青年,露出了不怀好意的柔和笑容,“那简直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失误了。”
一面说着,他一面将刚才从地上捡起的照片拿了出来。金发青年晃着手中的照片,不怀好意地微笑道:“哎呀哎呀,出门在外,也不忘带上小提妲的照片呢。”
听到奥利维尔这番话,原本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艾丝蒂尔也凑了过来,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我看看我看看。”
十二岁到十五岁这三年,正是一个小女孩向少女蜕变的年纪。然而提妲那张标致的脸上还是充满着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
艾丝蒂尔虽然因为游击士工作的缘故,每年都能不少见到拉塞尔一家,但是此刻也还是忍不住再多看一眼提妲的照片。奥利维尔倒是很久不见这位天才导力少女,专注地凝视了很久,才抬起头来,问道:“老实交代嘛,阿加特和小提妲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就算你问我这个……”阿加特心虚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啊?莫非你已经和小提妲变成那种亲密的关系啦?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务•必•要•从•实•招•来•哦~”奥利维尔又微笑着朝着红发的青年靠近了一步。
“没、没有什么亲密关系啦。”阿加特•科洛斯纳自问在任何事情上都无愧于心,然而唯一一件让他结巴起来的事情,恐怕就是别人问到他和提妲的关系的事情了。
“难道已经是那种关系了?”奥利维尔故意拖长了声音。
“谁、谁会像你一样做出那么下流的事情啊?”阿加特本来想要反击,却在不经意间中了奥利维尔的圈套。
“咦?我刚才有说是哪种关系吗?”奥利维尔说,“明明是阿加特你自己想歪了吧?”
“阿加特很可疑哦?”艾丝蒂尔插嘴说,“不老实交代的话,今天就安排你负责把协会告示上所有的通缉魔兽都处理掉。”
阿加特叹了口气,说:“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威胁啊,本来我就有这个打算„„再说我和提妲根本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还小……”
“哦?也就是说提妲长大了以后,阿加特就会出手了?”
“喂喂喂,我可没这么说啊!”
“阿加特君喜欢小提妲吧?”
“……没有。”阿加特把脸转向一旁。
“喜欢提妲吧?”这次换做艾丝蒂尔拷问了。
“真的没有!”脸更红了。
然而一旁的雪拉扎德却注视着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欢笑模样,却始终保
持着沉默。并不是无法融入,而是现在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以她了解的艾丝蒂尔,即便是没有找到约修亚,也决计是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的。和上次约修亚主动离开不同,这次约修亚是因为事故而没有回来,并非他在主观上打算躲藏起来。因此,艾丝蒂尔的心态应该更积极才对。
即便没有找到约修亚,依照她的性格,也绝对不会轻易服输。
可是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这丫头的表情竟然超出了一般的痛苦。雪拉知道这个孩子并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感,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发自内心地感觉艾丝蒂尔伪装笑声的技巧是那么的拙劣。
是错觉吗?连奥利维尔听到“约修亚”这个名词,似乎也失去了犹如以往的那般镇定自若。
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却始终猜不出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
笑着的奥利维尔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异样,扭过头来对她说:“难道见面,雪拉君今晚不和我一起出去喝两杯吗?”
她刚想说“你算了吧,现在你这样被通缉,在这个遍布着天罗地网的帝都,不被抓起来简直是奇迹。”然而她转念一想,又觉得现在唯一能够在不伤害艾丝蒂尔的前提下打探到事实真相的方法就是灌醉奥利维尔,然后等待他酒后吐露真言了吧……
她于是一改脸上的凝重表情,露出了欢喜的笑容:“哎呀,果然还是奥利维尔最能了解我的心思了呢。还磨蹭什么,反正现在你被通缉了也出不去,咱们今天就在协会三楼来个一醉方休!”
“一、一醉方休?”奥利维尔说,“等等,等等,雪拉君我的意思是……”
“我都答应你了,你还在磨蹭什么。犹犹豫豫的男人我可是最讨厌了。”雪拉扎德一把抓起奥利维尔的衣领,将他拖上了通向协会三楼的楼梯。
阿加特看了这场景,见怪不怪地嘟囔了一句:“真是一物降一物,这俩人果然还是老样子。”
说完他又朝着艾丝蒂尔说:“时候不早了,我之前做任务的时候身上还带了点食材,协会后面的院子里还有几个灶台。弄点吃的把今晚度过了再说吧。”
谁知艾丝蒂尔根本就没听他的话,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被拖上楼梯的男人和那个一听到喝酒就春光满面的女人。
“喂喂。”阿加特轻轻咳嗽了一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啊……那个,我听了,刚才不是在说提妲的事么?”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红发游击士的眉毛都快拧起来了,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你给我注意力集中点。”
“知道啦„„”艾丝蒂尔心不在焉地说,“我去叫他们两人下来,现在这个局面不适合喝酒吧。再说了,雪拉姐肯定又要把奥利维尔灌得晕倒在地上,到时候还不是要收拾。”
她说着就转身要走,结果步子还没迈出去,衣领就被阿加特揪住。她刚要挣扎,就被比自己高出一头的阿加特提了回来。
“搞什么啊?”刚刚被放下,她就朝着红发游击士嚷道,“很疼的诶!”
阿加特也毫不示弱地回敬了一句:“该问‘搞什么’的是我吧?你从刚才开始就心不在焉些什么呢?”
“我……”她也不知道,但自己的内心深处却又不明所以地在意着雪拉姐和奥利维尔那边的事情。
“你在在意雪拉和那个帝国男的的事情吧。”阿加特一语中的。
“那种人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就是喝酒喝死了我也不会去管他啊。”
“那做晚饭去吧。”阿加特没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食材我放在隔壁的储藏室里了。”
“但是他们喝酒……”
“你不是不在意他们么。”阿加特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艾丝蒂尔立刻无话反驳了。她望望楼上,又看了看阿加特,最后硬着头皮轻声说,“我说不在意是骗人的啦„„”
阿加特听了这话,心平气和地说:“放心,‘银闪’会有分寸的,以我对同事的了解,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她是知道的。应该不会喝得太过头的。”
“你又没见过雪拉姐喝醉的样子。”艾丝蒂尔撇了撇嘴,知道自己也无法再反驳什么,便跟着红头发的青年朝院子里走去。
虽然阿加特搞错了重点。
–
雪拉任凭自己的身体陷入协会三楼的巨型沙发之中。但是奥利维尔却适当地和她保持着距离,似乎是对喝酒的事情略有抵触,但似乎又完全没在意喝酒的事情。
他也察觉到了,雪拉此行的目的并非是酒。能够让她抵制住喝酒的诱惑的事情如果是寻常小事,那么他奥利维尔就必须要评估一下自己的观察人的能力了。
他用后背抵住墙壁,散漫地站着,目光却是凝重的。他凝视着女人翠色的瞳孔。他想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约修亚的事情?自己被通缉的事情?还是在考虑自己该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帝都这样一个敏感地带的事情。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之所以邀请雪拉来一起喝酒,并非是闲来无事只为风花雪月,也绝不是出于对过往的怀念而叙叙旧。
他要弄明白,到底为什么她和阿加特会同时出现在这个地方。
金发的青年于是问道:“雪拉君难得有闲情逸致,竟然亲自来了帝都,莫非无法排解思念我的那份寂寞之情了?”
“我可没有那个闲功夫为了个男人亲自跑这么远的路。”
“呜呜,雪拉君还是那么无情。让我这个身负‘雪拉君的偷心贼’重任的男人情何以堪啊。”奥利维尔哭丧着脸回应道,“那么说来,雪拉君来帝都的目的到底是……?”
“老师他拜托我来一趟。”银发女人的声音黯淡了下来,“他说他现在脱不开身,所以想麻烦我亲自来一趟,把他那一双让人担心的儿子女儿秘密带回利贝尔。我原先打算先联系你的,但是最近的情况很不寻常啊……”
“很不寻常?”
“嗯。帝国的通讯管制非常严重,来自外国的无线导力传输信号几乎完全被屏蔽。无论是民用还是军用。我无论怎样联络都无法和你取得联系。这也是卡西乌斯老师察觉到问题之严重而拜托我亲自跑一趟帝国的原因之一。”雪拉说,“加之这事自己也有责任,当初草率地让约修亚来到帝国,又没有阻拦住艾丝蒂尔追过去,再加上自己也确实担心他们俩,所以就来了。”
“原来是那个人的私人请求吗?”奥利维尔说,“我还以为是利贝尔王家方面的委托之类的呢。”
雪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说事利贝尔王家方面的委托,你可以去问阿加特,据说他和另外一个人是接受了女王亲卫队的秘密委托才来的帝都,似乎是为了调查什么事情。我们两人不是同时来到帝都的但是因为工作的缘故,又在游击士协会相遇了。”
“另外一个人?”
“啊,这个我也不清楚,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雪拉说道,“当然,卡西乌斯老师本人也对我说过,或许不能很顺利地立刻找到他的儿女,也希望我在找到艾丝蒂尔和约修亚两人之前,能暂时替他留在帝国,帮上一些忙。”
“不愧是卡西乌斯先生,对现在的局势作出了很准确的估计呢。”奥利维尔微笑着说,“有雪拉君这样的美女陪伴在身边,我的工作效率肯定会大大提高。”
“在你三句话不离奉承我之前,请先老实交代了你对艾丝蒂尔那孩子到底做了什么。”雪拉根本不吃他那一套,一针见血地质问道。
“诶?我能做什么啊。无非是帮助她找约修亚君呀。”
“是吗……”被称为“银闪”的女游击士的语气中略带了几分怀疑,又说道,“或许那孩子自己还没发现,可是她看你的眼神已经和当初不同了。”
听了这话,奥利维尔出乎意料地没有把话题接下去。于是雪拉又说:“你应该能看出来吧。她对你很有好感。或者说,不只是有好感……”
“雪拉君多虑了。她怎么会对我有好感呢。”奥利维尔故作毫不知情地打断了对方,“从第一次相见起就是那样,她可是挖苦我挖苦得最狠的人呐。”
其实他自己是知道那个少女的感情变化的。
在约修亚去世后,他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并不是乘人之危,而是因为他不希望她悲伤。她的笑容,便是这个纷乱世俗利益至上的污浊社会中最后一丝光亮。他不想让它熄灭。正如当年在哈肯大门旁的无名旅店第一次见到他们一行人时,她的笑容便带给了他关于利贝尔这个国家的最初的,也是最生动的印象。
如果说约修亚温柔包容如同拉文努村的夜,金•瓦塞克是洛连特郊外的芬芳泥土,雪拉扎德恰似自由自在吹拂在玛诺利亚间道上的海风,科洛蒂亚宛若温和而宁静的瓦雷利亚湖泊,那么艾丝蒂尔便是光。明亮的,温暖的,柔和的,点亮每一个人内心最温柔最勇敢最执着的那一面的光。
但她就算是再乐观,心里也终究会有脆弱的一处。他怕约修亚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因而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忘却。虽然她不会真的忘却,可至少他想让她不要活在阴影里。
他正是因为她曾经那么执着地相信着希望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努力着,经历过那么多凶险,一步一步走到最后一刻,最终得到了幸福,才终于坚定起自己的信心面对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的。她若是放弃了希望,那么最初让他坚定起一切信心的根基便会全部崩塌。
又也许,正是为了弥补自己亲手扣动扳机的那份自责。他才陪着她的。然而让他意料不到的是,两个人的感情都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
“挖苦你挖苦得最狠,并不代表着最厌恶你。”雪拉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着,“你呢,如果你能不爱她,就不要再继续给她那种错觉了。”
“我……”他竟然一时语塞。
“她在感情上是个很单纯的孩子。我不想她因为你的缘故变得太复杂。”雪拉说,“我也想维持她身上的那份单纯。”
——那份自己早已失去了的单纯。
后半句话她并没有说出口。
接着她又问:“你对她的感情是什么呢?”
“雪拉君把我想成什么啦。”奥利维尔半开玩笑地说道,“人家怎么可能是那种乘人之危的男人呢。毕竟约修亚君还……”
雪拉扎德抬起头来,略带凌厉的目光对上那一抹凝视着自己的紫色。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事到如今,约修亚的事情,你还打算瞒着我么?”
“雪拉君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呢?”
银发女子的翠色眸子中的某种光芒黯淡下来,轻声说:“约修亚那孩子„„恐怕已经死去了吧。”
不是问句,而是一句再平静不过的陈述。只是,即使再平静也无法掩藏住声音下面那一丝自然流露的寂寞。虽然他知道,她也极力在隐藏。
他原先是惊讶,但是后来想想,对于感情之事洞悉透彻如雪拉,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艾丝蒂尔脸上表情背后的含义。
他想自己再做隐瞒也是无意义的,将目光移向窗外,望着将近黄昏的帝都街景,点了点头,没再发声。
“果然是那个‘铁血宰相’害死了他?”雪拉追问。
“……可以这么说吧。”
“你亲眼目睹了他的死去?”
“……嗯。”
“艾丝蒂尔那孩子也看到了?”
“……嗯。”
“女神啊……竟然让那孩子看到了。”雪拉倒吸一口凉气,沉默了片刻,又问,“她当时什么反应?”
“她……”奥利维尔不愿再回忆起那一晚艾丝蒂尔的失常,因而只说,“比你能想象的最严重的反应还要糟糕吧。”
雪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原本只是最坏的猜测,也明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当她自己亲耳听到事实的时候,还是无法避免那份失去家人一般的朋友的巨大痛苦。
但无论再怎样痛苦的事情,到头来都要一一面对,正如童年时代自己在贫民窟里用着哪怕是偷盗的方式也要面对着艰苦的生活并好好活下去一样。
她沉下一口气,终于问道:“约修亚是怎么死的?”
“……雪拉君,我能够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他说,然后暧昧一笑,“要是想听更多的事情,那么不如就以枕边话的形式……”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自己的心情还没有理清,若是再这样说下去,那么心中的伤口恐怕就不得不面临着再被揭开的危险了。
自己的双手上明明沾染着昔日同伴的鲜血、自己的无力导致了少年时代的同伴的去世,却连一句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就落荒而逃。那样辛苦的回忆,他一点也不想再想起来了。
他伪装着自己的开心,因为身边还有一个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比自己更为落魄的少女。因此他必须笑。然而笑容背后,他带着那样深切的歉意,却又无法直接用语言表达。
又怎么能向眼前的女人解释清楚。
他想自己又何必向她解释呢。她或许会懂。但是即使懂了,又能怎样?他早已不是能够欣然接受他人安慰的少年。这么多年自己多少心事都独自咽下,单单这件事情挑出来和眼前的女人加以讨论?这怎么可能。
不如不说。
“你以为我是在和你开玩笑么?”雪拉严肃地说。
“哪有~”他故意拉长了声调,“我的这番邀请也是非常认真的啊。”
雪拉换了一副表情,柔声说:“呵呵,看来你是很想尝尝挨鞭子的滋味呢,奥利维尔?”
金发青年的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另一副为难的表情:“雪拉君你别开这种玩笑嘛……”
“那么就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杀了他?”她不能让步,于公,因为这是自己的老师亲自委托、特别叮嘱的任务;于私,是因为她是如此地担心着艾丝蒂尔的现状,而奥利维尔是了解这段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唯一突破口。
他将自己的身子挪了个位置,思考了片刻,终于说:“雪拉君真是的,不要总提这么沉重的话题。难得聚在一起喝酒,不如我们讨论一些更……”
雪拉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抽出皮鞭以示威胁。她根本不想动真格的,只觉得自己不摆出一个姿态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赖皮蛋不知道还要胡说八道多久才肯老实交代。她怕是早就没那个耐心了。
“约修亚的事情我不能不管,毕竟对于艾丝蒂尔那孩子来说,他是那么重要的人。更何况,老师他要我把这两个孩子带回去,如果连他的死因都没有追查清楚,我怎么向老师交代。”
她的头隐隐作痛。当年的戏码再次重演,只是换了时间地点。那时她挥动着鞭子质问奥利维尔是不是帝国来的谍报人员,而今她执着手中的皮鞭逼问奥利维尔约修亚的下落。
“雪拉君这样使用暴力逼问别人是不好的……”他一面装出为难的样子,一面让自己的身体尽量远离雪拉的攻击范围。
“为什么不能说?约修亚明明也是你的朋友啊。”雪拉一针见血地问道,“难道他的死和你有关?”
“那种事情随便你怎么想好了。”嘴上说得轻巧,实际上奥利维尔在拼命地
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的笑容里掺上一丝一毫的痛苦神色。
“你——!”她有那么一瞬间真想狠狠地用鞭子抽这个男人一顿。在这种时候,他怎么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来。
金发的青年叹了口气,说:“人家明明想要和雪拉君这样的美女一起寻欢作乐的,可是雪拉君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懂情调了?”
然后他轻轻从腰间抽出印着烫金花纹的配枪,熟练地把玩着,语调一沉,说道:“虽然皮鞭和雪拉君你格外地般配,可是速度上却始终比不上导力枪啊。更何况,我驱动魔法的速度似乎也略胜一筹呢。”
“你这是要来真的吗?追问一句约修亚的情况就有那么难?”
雪拉扎德心想当真是不一样了,以前这个人绝对不会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谈判,这是他头一次用不加掩饰地用真性情面对自己么。
不对,这不是他真实的样貌,而是他面对他人时的态度的一种,只是从来没有对自己展露过这样的一面。而今各自抱有不同的立场,早就不再是当初。
并不是因为不一样了,而是因为每个人心底都有着无法逾越的底线。
“讨厌,雪拉君怎么可以这样误会人家。我的意思当然是我们最好不要玩真的呀。毕竟我也会担心因为这场打斗而导致游击士协会今年花费在重新维修协会三楼的巨额支出以及引起骚动后游击士协会包藏通缉犯的事情败露而产生的声誉问题呀。”奥利维尔说,“最最重要的是,对雪拉这样的美女,我怎么忍心出手伤害你的任何一寸肌肤呢。”
啊啊。
三年前还说着那样调情的字眼,三个月前还时常通话保持联系,三分钟前还暧昧着邀请喝酒,然而此刻她不再认得如此面带着如此的温柔的表情说出包含着如此冷酷含义的他。
她这才意识到,即便是曾经关系最为亲密的时候,他都未曾向她吐露过一句心声。而今强迫他向自己袒露自己不愿说出的话,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当她再度张开嘴打算说些什么时,门被“吱呀”地一声推开了,伴随着开门声的还有少女欢快的一句:“当当当当,艾丝蒂尔特制‘啪啪啦海鲜饭’做好啦!雪拉姐和奥利维尔不来尝尝吗?”
两个人同时向门边看去。
栗发的少女的身上还系着围裙,笑容可掬地端着一大盘看上去很糟糕的食物,扫视着屋里。然而几秒钟后,她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雪拉姐!奥利维尔!你们这是做什么?”
“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手。”雪拉说。
“真是的,不要再当我是小孩子了。”艾丝蒂尔嘟起了嘴,然后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喊道,“再说遇上这种场面我能不插手吗?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不是说好一起喝酒吗?怎么闹成现在这样了?”
然而回答她那一连串疑问的,是漫长的沉默。雪拉扎德只是抱着胳膊神色凝重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却没再说话。
“喂喂,怎么都不说话了?”艾丝蒂尔喊道,把头一转,对奥利维尔命令道:“奥利维尔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那个啊……”奥利维尔停顿了一下,大脑飞速地转动着,斟酌着词句来圆场,“我们只是在玩一个游戏,权当是酒后的助兴节目。”
“玩什么游戏啊?”艾丝蒂尔怀疑地挑起了眉毛。
“艾丝蒂尔君就不要凑热闹了,那种捆绑游戏可不适合你哟~”
“捆、捆绑游戏是什么……”艾丝蒂尔被奥利维尔的奇怪话题引得拉长了脸。但没等对方回答就又说,“你等等!每次在雪拉姐喝醉之前,你就已经顶着蚊香眼瘫倒在地上了。总是很窝囊地被女人灌倒的奥利维尔,这次居然一点事都没有?……你又在骗人吧?”
总是很窝囊地被女人灌倒的奥利维尔。
听了这句话,奥利维尔感觉自己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总是很窝囊地被女人灌倒的、没有一点王子样的、一点节操都没有,总是胡乱勾引别人的„„奥利维尔。
奥利维尔重新在自己的脸上固定好了惯有的笑容,又说:“真是的,把人家说得好像一点用处也没有似的,下次再这样说人家可不依哦。再说雪拉君也很享受这一类游戏吧?”他把目光投向了艾丝蒂尔身后的银发女人。
银发的舞女立刻领会了他打算把话题岔开的意思,轻巧地绕过艾丝蒂尔,走到他的面前,用鞭子套住奥利维尔的上半身,带着使人迷乱的诱惑腔调说道:“是呀,也只有奥利维尔才能带给我这种享受的感觉呢~嗯~呵呵~我们走吧~❤”
“哎呀,今晚雪拉君真的好热情呢。我当然乐意奉陪雪拉这样的美女啦~”奥利维尔自然是红着脸,微笑着应她。
得到奥利维尔的许诺,她便用皮鞭栓牢了金发的男人,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艾丝蒂尔却抢先于那两个人挡在门口,说:“雪拉姐要和奥利维尔做什么去呀?”
“艾丝蒂尔君,我们当然是去做大人的事情呀~”奥利维尔微笑着回答说,“如果你这么想知道具体细节的话,我也可以亲自教你哦~”
“那种事情我不同意。”少女鼓着腮帮子说道。
“咦?不同意我来教你吗?”金发的皇子露出了一副受伤的表情,“人类果然是一种无情的生物,才刚刚半天过去,就将和自己唇齿相依的伙伴抛弃了。”
“谁、谁和你唇齿相依了?”少女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几个小时前在列车上接吻的情景,想到奥利维尔的气息仿佛还在舌尖勾留着,就不自觉地脸红了。
“我说你够了吧?”雪拉插嘴说,“公然同时调戏两个女性的男人可是我最讨厌的。”
“我也不想让两个女人同时为了我而吃醋呢。不如这样,今晚就忍痛割爱,把艾丝蒂尔君让给雪拉来调教吧。充满性感魅力的姐姐调教着充满着健康美的元气妹妹吗……”说话者因为过度意淫而导致脸上绽出了下流的笑容,“啊啊,光想想也会觉得是一幅非常美好的画面呢。”
“我能提醒你一下你的口水已经快流出来了吗。”艾丝蒂尔没好气地丢出这样一句话,“再说了,我也不是货物,怎么能让你这么让来让去的。”
“对不起,我们没有同性恋倾向。”雪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话也说完了,我们走吧。”
说完她再度拽着奥利维尔离开这里。
“等等!”艾丝蒂尔却依然坚决地挡在两人面前,不假思索地大声说道,“我怎么也不能允许奥利维尔和雪拉姐单独„„”
句子说到一半,她突然噎住了。
诶诶?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不是担心他们会再度吵架,不是担心他们会喝醉酒耽误事。
自己的真实心情是——对奥利维尔和别的女性单独相处很不爽。就算那个人
是和自己最要好最亲密的姐姐也不行。
想到这里,她心虚地扫了一眼眼前的两个人。那两个人似乎是愣了一下,又似乎是没把她的话当做一回事一样。她在心里小小歇了一口气。
她心里已经渐渐明白,自己的无数次错觉便不再是错觉。自己再怎么告诫自己,再怎么否认也是无济于事的。
这种感情好像是……喜欢?
自己喜欢的人是……奥利维尔?
想到这里,她立马吓了一大跳。但是思维又很快被身后粗鲁的略带鼻音的一句“喂喂喂,叫人吃个饭这么费劲吗?再不过来菜都凉了。”给拉了回来。
阿加特•科洛斯纳健硕的身体上绑着可笑的围裙,脸上还沾了一条葱丝,一脸不高兴地出现在了门口。
–
已经记不清那是在帝都的游击士协会打地铺度过的第多少个夜晚了。阿加特和雪拉和往常一样,完成了当日的委托就回了住宿的酒店。而艾丝蒂尔和奥利维尔却不得不停留在帝都支部的地下一层的临时宿舍里。宿舍里没有床,只能就地打地铺。
是夜,奥利维尔却在无法入眠。想完了宰相的事便开始北方叛乱的事,叛乱想到头都在痛,却苦于得不到第一手消息,思路无法往下进展。接着又在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想个办法去见皇帝一面解释清楚,可是更加麻烦的是自己这个被通缉的身份,现在连出门都不方便,更不要提面见帝国皇帝了。
他犹豫着正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起身吹吹风,趁着夜色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然而身边的少女却抢先于他掀开了被子起了身。
她始终关不住自己心里所想,便想借着这样的夜色一吐为快。奥利维尔竟也是出于好奇,而躺在床铺上,没有做声。
她犹犹豫豫地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最后在窗前站定。她用双手托着下巴,
支撑着上半身,趴在窗台上,说道:“果然我是喜欢他的。啊啊啊,不管了,虽然心里也忘不了约修亚,但是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骗不了自己啊。”
金发的青年在一旁听着,心里大概也猜出了个七八成。但依旧没做声。
“虽然他又自恋又变态,还让人难以捉摸,总是让我搞不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没有节操还总故意装疯卖傻……”
奥利维尔要不是及时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听到艾丝蒂尔这几句话,他恐怕是要起身反驳了。
“可是啊……”艾丝蒂尔的口气突然变得缓和下来,“为什么现在的我,满脑子都是他的事情呢。
“明明救了我,却因为不得不杀死已经被控制的约修亚而那么自责的奥利维尔;回忆起儿时愿望时露出既温柔又寂寞的神情的奥利维尔;微笑着鼓励我的奥利维尔;远远凝望着自己祖国的奥利维尔;温柔的、被我依赖着的奥利维尔„„”
奥利维尔攥住了被单的一角。
“本来我以为这只是简单地在意一个朋友,本来我以为自己除了约修亚以外不会喜欢任何人的。可是每每一想到他和雪拉姐那样暧昧地说着话,心里就会觉得闷闷的,很不自在。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就会觉得对他的那份感情非常明显,只是我自己没有发现。虽然总是后知后觉,可是自己的心情骗不了自己啊。”
奥利维尔心想幸好现在是夜晚,幸好对方背对着自己,幸好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否则就算闭着双眼装睡,他的表情也隐瞒不了自己听到对方这番话的事实了。
“我原本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单纯地和他是朋友,在他的身边就会无比安心,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这么喜欢他了呢?
“啊,擅自这样做了喜欢他这样任性的决定,虽然很让人头疼。不过啊,约修亚也……一定会祝福我的吧?
“如果约修亚同意了的话,就请告诉我吧。我也想得到约修亚的祝福呢。”
说完,她静静地注视着窗外的漆黑夜幕。
夜色宁静得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她想也许自己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是一场徒劳,死者又怎么可能真的听到生者的思念和寄语呢。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转身。蓦地,天空中一颗流星划过。璀璨的光线
迅速吸引了她的目光。褐发少女先是一惊,然后绽出了笑容——“约修亚……”
原来自己真的得到了他的祝福。
接着更多的流星在帝都的墨色夜空中留下亮白色的轨迹,然后嫣然泻下。她是那么地惊喜,忍不住叫出了声来:“真的好漂亮!”
那个温柔如夜般呵护着她的少年,此刻正在因为她的幸福而微笑吧。
在这种令人欢欣的情况之下,奥利维尔再也躺不住了。在继续隐瞒下去和起身接受艾丝蒂尔喜欢自己这个事实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因而他爬了起来,凑到窗前:“哪里哪里?什么很漂亮?”
“啊啊啊,那个!”艾丝蒂尔欢快地指着天空喊道,“这就是流星雨吧?好美……”
“嗯!”奥利维尔似乎也因为看到了美丽的景象而非常高兴,忘记了平时句子里那些煽情的修辞,只说,“这么美丽的自然景观,我也是头一次见到呢。”
那光宛若盛开于天幕之间的璀璨烟花,深深吸引着他的目光。两个人站在窗前,沉默地凝视着眼前的景色,竟一时忘记了言语。
突然艾丝蒂尔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回过了头,上下打量着身边这位正在欣赏着流星雨的帝国皇子,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等等!奥利维尔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嗯?这间屋子不是我的临时卧室吗?难道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不是睡着了吗?”
“刚才听到艾丝蒂尔君说‘真的好漂亮’,就忍不住起来看个究竟嘛。”奥利维尔把视线从窗外移了回来,重新定格在少女的面庞上,回答说,“呼~这么美丽的景色,身为漂泊诗人兼艺术家的本人怎么能够错过呢。”
“重点根本不在这里吧?!”艾丝蒂尔吼道,“你爬起来得也太迅速了吧?”
“本人一向喜欢行动敏捷,这也是我选择用枪的理由之一呢。”奥利维尔笑眯眯地回答道。
“谁问你选什么做武器了……”艾丝蒂尔的脸再度拉长,“我的意思是你刚才根本没睡,一直在偷听吧?!”
“嗯嗯,是的呀。不过你放心,我以奥利维特•莱泽•亚诺尔的身份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把你这些小秘密说出去的。”
“你这个偷听的混蛋!”艾丝蒂尔咬牙切齿地说,然后她从床上捡起了一个枕头,朝着青年金色的脑袋砸了过去,“你给我出去!!”
“艾丝蒂尔君,咱们有话好好说……”
“谁跟你有话好好说啊!”艾丝蒂尔又丢了一个枕头过去,然后把他推出了门外。
金发青年正欲吐出下一句话,寝室的门就“砰”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
他刚要转身离开,谁知下一秒,门又在他面前“霍”地打开了。穿着白色睡袍的艾丝蒂尔抱着他的一床被子和一个那个刚才不幸击中他脑袋的枕头,气哼哼地站在门口。
“艾丝蒂尔君这么快就回心转意,允许我重新回到温暖的卧室中酣眠了?”
听了这话,褐色长发的少女立刻爆发了:“谁对你这种偷听的人渣回心转意了!”
“咦?那是我听错了吗?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说她就喜欢我这种人渣啊。”
艾丝蒂尔的脸色一下子变成潮红色,然后她把怀里那抱着的那些被褥硬生生地塞到了奥利维尔手中,再度转身关上了门。
金发青年自知再这样敲门请求对方开门也只是自讨没趣,便抱着那一床被子朝协会一楼走去。他将被子放在了接待客人的沙发上,又随手挑了一件外套披上。推开了通往协会后面的庭院的门。
漆黑的夜幕已经再度回归宁静。刚才的那一幕仿佛幻觉,又却是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场景。他对着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草坪中挑了个最合适的地方站定。
夜空像是被洗过似的,月光清幽之极。他抬头望着那一轮圆月,心想真好啊,自己果然还是喜欢独自一人。
九月底的夜间,气温已经开始变凉。微凉的空气让他原本有些燥热的心又逐渐冷却下来。
他无法否认,自己是喜欢着那个栗发的女孩的。他有时候甚至会想,他对她的喜欢,这恐怕是在他一生中的经历当中最单纯的一份感情了。在屈指可数的几次与感情有关的经历里,能够与这段情感相提并论的,也许只有三年前那桩和科洛蒂亚公主的政治婚姻以及和雪拉的暧昧了吧。
他不否认自己很欣赏科洛蒂亚公主的举手投足间的高雅,品性人格间透露出的坚毅,为人之恳切和温柔,然而这样一份欣赏却总也摆脱不了政治婚姻、利用与被利用的影子,因而失去了它本身的色彩。
他不否认自己很沉醉雪拉扎德身上那一股自由的野性。她正如那扎手却又娇艳欲滴的野玫瑰,让他情不自禁地愿意尝试着去摘取。然而这只是表面的浮夸的情感,试问两人之间又有几分交心,又有几分理解,彼此之间是否都有设防,是否都有所保留,恐怕答案便是不言而喻了。再者说,他对她的接近,难道就没有其他目的?
惟有艾丝蒂尔。
可是他不能接受她的感情——正如同他是向往自由、天性喜好玩乐的,可是他不能够放纵自己抛开眼前的一切,用那种潇洒的方式活着一样。
每一个人都要选择属于自己的路。而他选择的路,哪怕再怎么荆棘丛生,他也从没打算过回头。或许自己会因此英年早逝吧。但正如赛尔利克老师所言,这条路若是他不走下去,那么他定将抱撼终生。
他正琢磨着该怎么向艾丝蒂尔解释清楚自己的感情,突然口袋里的通讯器发出了响声。他将它掏了出来,发现传来通讯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友人,便迅速接了起来:“喂?”
“奥利维尔,是我。”友人疲惫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鼓。
“穆拉吗。”他听着对方语气中的疲惫,微微皱了眉,“发生了什么吗?”
“嗯。”穆拉说,“再过几天我就回帝都了。你现在还好吗?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没有惹出什么事吧?”
虽然是疲惫的声音,却满满地透着关切。
“讨厌,穆拉就那么不信任人家吗?”奥利维尔说,“啊„„被你的爱与关怀紧紧束缚的我,已经快要无法呼吸了。常言道,爱他就要给他更多的自由。否则你会失去我的爱哦~”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穆拉疲惫的声音瞬间变为暴怒,“不想听北方叛乱的情报了是吧?”
“呼,穆拉真是的,不要用这样的手段强迫人家屈服嘛。我会拿出更多的诚意回报你的这份爱的。”然而引得穆拉忘记了疲惫的始作俑者依然毫无自觉。
“……”通讯器另一头的黑发青年似乎打定主意不吃他这一套,于是说,“你现在说话可方便?”
“我在帝都游击士协会。”奥利维尔漫不经心地说,“周围都是熟人,应该说话挺方便的吧?不止艾丝蒂尔君在哦,雪拉君和阿加特君也来了帝都呢。你要是回来了,大家在一起正好可以开个派对。”
“帝都?!!”穆拉的声音瞬间扩大了无数倍,“你没搞错吧?全世界都在找你啊?!你怎么会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去?!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正因为帝都是风暴的中心,才是适合本人华丽演出的舞台啊。”奥利维尔的回答简直和什么都没解释一样,“先不说这个了,我的意思就是我现在说话挺方便的,你就直接说北方叛乱的事情吧。”
“混蛋,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了啊?”穆拉扯着嗓子说道,“那你可要乖乖呆在游击士协会里面,千万别给我出去。你要是被抓了,我可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把你捞出来!”
“嗯。穆拉好久没有说出这么有魄力的让我心动的情话了……”金发的青年红着脸微笑道,“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起曾经在你床上酣睡着的无数个夜晚里,你亲口说出的那些含情脉脉的句子呢。”
“……小姐们还在旁边呢。”穆拉此刻脸上的疲惫神色早已退得烟消云散——拜他的友人所赐,“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怎么会是误会呢。再说小姐们现在恰好不再旁边,我们可以更加忘我地……”
“这•就•是•误•会!”穆拉一字一句地打断了他,“你现在快和我讨论正事!”
“呜呜。无论在哪个国家,军人都是这么地不懂风情啊……”奥利维尔露出了无奈的神色轻叹道,然后收起了玩笑,又问,“那么,北方叛乱如何了?”
“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穆拉叹了一口气,“北方叛乱已经平定,我恐怕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就要回去了。”
“……这么快就平定了?”
“嗯,是的。因为这次的作战部队不仅是正规军参加战斗,而且还大量雇用了猎兵团的人。”穆拉说,“而且那些傲慢的贵族们确实是没落了,空有一颗高傲的心,在战场上真本事倒没有多少。”
沉默了片刻,他又说,“说起来„„最后抓到的那个策划这次叛乱的人时,他已经在自己的房间内自刎了。而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和你通信的信件。但是我只是听到赛克斯叔叔这样说的,至于具体的内容我还不清楚。现在一切都已经呈报给皇帝陛下。”
“……那个自杀的人到底是谁?”奥利维尔的眉毛皱了起来,心想自己确实和旧贵族关系不坏,但是似乎私下没有写过任何书信。任何人他都不够放心,若是重要的事情要传达,除了委托穆拉,就是自己亲自登门。
至于调查一些与宰相相关的情况,确实委托过手下,但都是口头形式交流的,书面的文件还是比较罕见。毕竟白纸黑字的东西太容易被心怀不轨地人抓住把柄,并且添油加醋地加以利用。
“布劳尔•凡•伯恩哈德。”穆拉说,“我没听说过这个人物。以前在社交界似乎也没什么名气。我觉得肯定又是他们伪造你的笔记,最后把所有问题栽赃到你的头上。”
“哦……”奥利维尔在自己的记忆里拼命地搜索着这个名字未果,决定先把这个人的事情放一放,于是说道,“奥斯本应该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为了陷害我而在北方发动一场战争。只能说,陷害我是他发动这场战争的附带产品。”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因为我表面上和那群帝国贵族关系不错,而这群贵族早就对帝国改革危害了他们的利益这件事非常不满。他们的反对,成为了‘铁血宰相’那个怪物实行改革的最大障碍之一。”
“所以宰相想铲除他们,却苦于没有理由?”
“对,就是这样。”奥利维尔肯定地说,“因此他那么想拉拢我,因为他看出我虽然表面上和那些贵族交好,实际却希望对帝国腐朽的贵族制度非常厌恶。正好可以充当他和贵族之间的一个联系的桥梁,又或者„„不是桥梁,而是一个对于他来说,非常好用的傀儡?”
“但是你拒绝了。所以他……”穆拉说。
“所以他必须另寻出路。”奥利维尔接过穆拉的话,继续说道,“最后选择的路竟然是将旧贵族们完全铲除吗……呵呵呵,这还挺符合这个怪物的风格的。”
穆拉在那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竟然还笑得出来,现在你的处境可是最尴尬的。在外人眼里,你可是策划北方叛乱的主谋,一心想要篡位的人啊……”
“人家只要还有穆拉你的信任和支持,就会活得很开心啦。”
“真受不了你这人……”穆拉说,“对了,说起来,我私下调查过,据看门的人说,在那个伯恩哈德死前几天,曾经和一个红头发的青年接触过。”
“……红头发的青年……”奥利维尔喃喃地念道,“还有什么关于这个‘红发青年’的具体描述么?”
“啊,我追问了一下,看门的人说那人看上去不像什么正经人,穿着大花短裤粉色T恤带着遮阳帽,手里还拿个钓鱼竿。说话也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这会不会成为什么线索呢。”
奥利维尔听了这话,猛地坐了起来,一拍大腿,说:“有了。”
“啊?”穆拉一头雾水。
“雷克特•亚兰德尔。”奥利维尔只说了一个名字。
“他?”穆拉恍然大悟,然后又迅速问道,“你确定?”
“我猜的。”
“……既然是瞎猜的,就摆出一副似乎什么都知道了的口气。”穆拉的口气既有些无奈,又有些愤怒,“行了,不和你多说了。我的情报也就这么多,你自己注意别被抓了啊。”
“哎呀,穆拉你不要那么担心我啦。”
“别被抓到了,听见没?”
“是是,人家就算是为了报答穆拉的这份爱意,也绝对不会被那个怪物抓到的。”
“……好吧,我挂了。”
放下通讯器,他站了起来,重新走回了游击士协会,找到了自己那件白色外套,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翻出了雷克特曾经拜托他交给科洛蒂亚的信。
凭借第一感觉,他觉得雷克特有暗杀伯恩哈德的嫌疑,然而再仔细分析一下,就会觉得事情很奇怪。雷克特的身手他大约也是知道的,如果要想掩人耳目地去找伯恩哈德,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但是他却故意露出破绽。
这是在暗示什么?
他反复摩挲着白色的信封。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雷克特应该早就知道他会被通缉而无法顺利把这封信交给科洛蒂亚女王的吧。如此一来,却还是委托他帮这个忙。
这也是线索之一么?
金发的青年微微眯着眼,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拿起了手中的白色信封,然后轻巧地将信封拆开了。
一封洁白的信件掉了出来。
奥利维尔急匆匆地将信件展开,不出预料地在信开头的称谓部分看到的是“奥利维特皇子殿下”而非“科洛蒂亚女王陛下”。
他扫视下去,第一句话竟是——“奥利维特皇子,请原谅我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不过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识破这个玩笑吧?”
金发青年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心想:“好你个雷克特,竟然跟我来这一套。”
接着他继续读了下去:
“奥利维特皇子,请原谅我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不过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识破这个玩笑吧?咦?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大概是觉得这样做很有趣吧。
拆开这封信的时候,想必你已经听说了伯恩哈德的事情。当然这都是我预先计算好的。但是执行暗杀他的计划的人并不是本人啦。
不过你先别着急,他并没有真的死亡。而是被我关在了一个地方。现在呈送给皇帝陛下的尸体嘛,如果不出意外,那么应该是委托结社克洛斯贝尔自治州的人形工房制作的人偶,现在的科技手段已经可以将它制作成非常逼真的样子了。
我可以提供给你那个人偶和真人之间的细微差别,在人偶头顶的正中,头发下面的皮肤上,刻有制作人偶的一串编号。但是至于伯恩哈德本人嘛,我只能给一个小小的提示了:相机记者姑娘 出版物 1203 128。
最后请替我向科洛蒂亚女王陛下传达一句话——‘保护好即将造访王国的人。’”
信件没有落款。
奥利维尔读完了信,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放下手中信,却感到了一股阻力。一只手用力托起了他刚刚垂下去的胳膊。
他吓了一跳,立马回过了身跳开,摸索着衣服口袋里的配枪。看到身后那人竟是艾丝蒂尔,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艾丝蒂尔君怎么又来找我了?刚才不是还在厌烦我这种人渣么?”
少女听了这话,竟然一反常态地没反击他,只说了句:“这封信什么意思啊?那个伯什么什么德又是谁?科洛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封信里?”
一连串的发问让人无从下手。奥利维尔飞快地想了一下,便开口道:“艾丝蒂尔君。我不想骗你,然而今天的事情,以我个人的观点,那就是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这也算是一种对你的保护,你懂了么?”
“不行。”艾丝蒂尔坚决地反对道,“我既然已经看过了信,就算是知道了。你现在这样隐瞒着,我反而更在意真相。”
“可是前几天雪拉君已经对我说了,再过几天就想办法把你带回利贝尔。现在这些事情还是不便于透露给一个以后去向和我不一致的人。”
“那我就留在你身边。”艾丝蒂尔说,“雪拉姐也真是的,就这么擅自作出决定了,我还没同意要和她一起回去呢!”
“问题是卡西乌斯先生也希望你尽快回去。”
“那个臭老爸。也不考虑一下他女儿是怎么想的。”
“作为父亲,在任何时候都是将自己的女儿的安全作为第一优先要考虑的问题吧?我认为卡西乌斯先生的想法并没有任何欠妥的地方。”
“可是他有没有考虑过女儿的心情呢?万一女儿有了喜欢的人,想留在他身边怎么办?”艾丝蒂尔烦躁地嚷道。
自己的话音未落,少女便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急忙用手掩住了嘴:“那、那个,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啦!……再说之前那些你也都偷听到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然而少女还是不由自主地朝着奥利维尔看了过去,似乎在期待着对方表态。
心领神会的金发皇子心底暗暗叫苦。这件事情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摊到他头上了呢。他不仅感叹这或许真是平时作孽太多的恶果。他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回答说:“面对艾丝蒂尔君之前那样的告白,恐怕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拒绝得了吧?”
艾丝蒂尔听了这样的回答,刚刚提起嘴角,接下来他却话锋一转:“但是„„我不得不拒绝你的感情。”
艾丝蒂尔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眉毛轻微地皱了起来,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想自己还是照实说了好,若是隐瞒实情只会更加伤害对方的感情,“我现在不能去喜欢一个人。已经选择好的路还那么险恶,倘若我真的放任自己的感情,那么既是对自己前途的不负责,也是对她的不负责。”
“不是‘不喜欢’,而是‘不能去喜欢’吗?”听了对方的解释,少女脸上的表情突然轻松了一些。
“呃,那种事……”
“也就是说,奥利维尔没有否认‘你喜欢我’这一条?”艾丝蒂尔追问道,然后用手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哈哈,也许这么说显得我有点自恋了,不过心里还是有一点点高兴呢。”
“……真的是有点自恋啊,艾丝蒂尔君。”
“哼,和你的自恋程度比起来还差远了呢!”艾丝蒂尔撅起了嘴,“还有,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你是不是不否认自己喜欢我?”
“呼~我有说过自己克制过对任何人的追求的冲动吗?”
“不要逃避我的问题,奥利维尔是不是不否认自己喜欢我?”
“我怎么会否认自己对于艾丝蒂尔君的爱慕之情呢?”
“真心的?”
“讨厌,总这样怀疑别人的真心,人家会伤心的。”
“好了好了,收起你那一套不正经的话。”
“是是……我的真心话就是‘奥利维尔不否认自己对艾丝蒂尔君的爱慕之情。’”
“噗……”艾丝蒂尔突然笑了出来,“不知怎地,无论你多么严肃多么真诚地说出那些的句子,我都觉得那是假的。”
“难道说要我拿出相应的诚意,艾丝蒂尔君才会相信了?”奥利维尔一面说着,一面不知从哪里又找到了他那束红色玫瑰。
金发的青年正欲做单膝跪地的姿势递出那只玫瑰,艾丝蒂尔突然上前制止了她,说道:“你够了。虽然还是觉得你说话的诚意有些可疑„„不过我相信奥利维尔的话。所以呢,现在奥利维尔的回答更坚定了我留在你身边的信心。”
一面说着,她一面握紧双拳,点了点头,像是在自我鼓励一样:“约修亚跑了那么远我都能把他追回来,奥利维尔明明就在身边,难道我还做不到吗?”
“哈•哈•哈,看来我的魅力当真是俘获了小猫咪的心了呢。”奥利维尔笑了出来,“我真的很想做出更多的努力来回报艾丝蒂尔君这份爱呢。比如„„一起去看塞姆利亚大陆西海岸最美丽的落日或者一起去看帝国皇帝六十岁生日庆典上最绚丽的烟花,再或者……”
真的“很想”,可是“不能”。
“喂喂,你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啊?”艾丝蒂尔有气无力地打断了他说,“现在倒低是谁在追谁啊?……”
“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啦。”奥利维尔笑眯眯地说,“难得我愿意做这些来回报艾丝蒂尔君的爱,怎么,你后悔了吗?”
“才没有!”
“爱上我这样的男人,想必你的压力一定也不小吧。小猫咪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
“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后悔就后悔呢?再说喜欢你这件事和我的压力大小有什么关系啊?”
“当然有关系了,”奥利维尔摸着下巴说道,“你会担着被帝国众多仰慕本人才情、财富、身份地位以及艺术品般的容貌的女性贵族嫉妒的风险,这不算压力很大吗?”
“你这股莫名其妙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涌出来的啊……你的才情在我看来就是一堆毫无意义的作秀,你的身份——通缉犯的身份吗?那有什么好仰慕的?”艾丝蒂尔毫不留情地挖苦道,“财富嘛,我自己也可以挣。辉之环事件解决以后从女王那里得到的几十万米拉的报酬到现在都没花完呢。指望你吹拉弹唱卖艺,还不如靠自己呢。”
“呜呜呜,艾丝蒂尔君怎么可以这样讽刺一位风流倜傥的帝国皇子呢?”
“我这怎么能叫讽刺呢?顶多算是平静地说出事实而已。”
“那好吧。”金发的青年改变了刚才的话题,轻声说,“那么我就安静地等待着艾丝蒂尔君激烈的追求吧。”
只是“等待”,却不是“接受”。
“……”
“艾丝蒂尔君怎么不说话了?”
“谁、谁要‘激烈地’追求你啦?!”
望见少女脸上泛起一片红晕,他提起了嘴角。是他预料之内的回答。
“哦?难道是我理解错了你的意思。莫非你对我的‘喜欢’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还是说这只是没有感情基础的调情?”他迅速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带着伤感的语气继续说道,“这样的话,本人那颗玻璃般脆弱的心灵可是深深地受到伤害了呢。就让我带着这失恋的残酷痛楚,独自一人走向那孤寂的彼方吧……”
趁着少女愣怔的那几秒,他想自己就这样逃走或许是今晚一切事情迅速收场的最好结局。该拒绝的事也拒绝完了,接下来的一步棋该怎么走,自己大致也有了眉目。可在他刚要拉开步子的转身离开的时候,那个执着的少女挡在了他的面前,脸上的表情用“气愤”来形容也不为过。她开口说道:“我才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呢。”
艾丝蒂尔因为以为自己的言行被对方误解而微微皱了眉,脸上的红晕却没有退去。她像是在鼓起什么勇气一般,紧紧握着拳。在那双红色的眸子里,奥利维尔看到的是她对于他感情的真诚、对于以为他误解了她的真诚而产生的气愤、对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的几分犹豫。
他在她的眼神里读出了最后她下定了决心的意味。随即听到少女开口嚷道:“我的心情、我对你的喜欢的心情是认真的。才不是什么嘴上说说!”
然后她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奥利维尔走过去,伸出手抓住了对方的衣领,踮起脚来,生硬地把嘴唇凑了过去。
奥利维尔头一次因为和一个女人接吻而感到措手不及。他并没有料到事情会朝着这一步发展,虽然他明白,这是那个少女最坦诚、最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感受的一种方式。
金发青年本能地抗拒了一下,然而下一秒,依然是本能——身为男人的本能,他伸出双手环住了少女柔软的腰身,闭上了双眼。
他接受了艾丝蒂尔的吻。
就在他的手抚摸着艾丝蒂尔的腰部时,少女才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她挣扎着推开了对方,向后跳了一步,气还没喘匀,就大声却又心虚地问道:“你、你、你想做什么啊?”
奥利维尔被她这样一推,也清醒了过来。但他还没整理好思路开口回答,艾丝蒂尔就又红着脸小声说道:“那种事情我还没准备好……”
“艾丝蒂尔君怎么把人家说得像个禽兽似的,下次再这样说人家可不依哦。”
“我、我……”艾丝蒂尔显然反驳的词句不足,最后终于说道:“那你刚才那只手到处乱摸是什么意思?你这分明是性骚扰!”
奥利维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小气。再说刚才是谁主动骚扰谁啊?我只不过是配合一下而已。再说了,送到嘴边的美食,哪有不品尝的道理。”
“你真失礼!”
“艾丝蒂尔君的糟糕的接吻技术才是最大的失礼呢。我感觉本人那精致到完美无缺的嘴唇都快被你咬破了。”
看着眼前那只小猫已经炸毛却又不好意思发作的表情,奥利维尔故作温和地笑了笑,“哈哈哈,今晚就到此结束吧。当然想要在这样一个曼妙的夜晚继续发展下去,本人可是随时乐意奉陪哦。”
说完,金发青年转身回了协会一楼。他抱起沙发上那一床被子,准备回临时卧室休息。谁知艾丝蒂尔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拽住青年的胳膊,说道:“奥利维尔又打算逃开了,我差点被你的胡言乱语拐带得忘了这次找你的初衷。”
“哈……被你发现了吗?”皇子无奈地撇了撇嘴。
“不和你废话了,总之你要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艾丝蒂尔说,“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会跟在你身边。约修亚的事情不能算是了结,而且我也在意奥利维尔的事情,多一个人,总是能多一份力量。所以即使爸爸再怎么说,我还是有自己的打算。”
听了她的话,金发青年回答道:“艾丝蒂尔君,我终于知道三年前你是怎么追回约修亚的了。”
“怎么追回的……?”艾丝蒂尔疑惑地挑起了眉。
“如此锲而不舍的执着精神确实值得嘉奖。”奥利维尔继续说道,“这份真诚的少女心意,我不是不能理解。反而正是因为理解,才不允许你擅自和我一起走下去。”
“为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金发的皇子重复了一遍几分钟前说过的话“‘我现在不能去喜欢一个人。已经选择好的路还那么险恶,倘若我真的放任自己的感情,那么既是对自己前途的不负责,也是对她的不负责。’”
“……我不明白。之前在神父爷爷的教堂那里时,你明明还愿意和我一起呢。”
“那时候总不能撇下你一个人,毕竟你也被通缉了。现在雪拉来了,把你交给她我很放心。更何况,回到帝都我就不得不去面对我该面对的事情。怎么可能让你陪在我的身边深陷危险当中呢。”
“深陷危险什么的我不怕,以前大家一起出生入死过那么多次,哪一次我犹豫过呢!”艾丝蒂尔喊道,“而且,而且奥利维尔刚才明明也说过你很喜欢我,那么为什么不能允许我留在你的身边呢?”
见对方依旧不死心,奥利维尔终于说道:“说得明白一些,就是奥利维尔对你的感情是真的,说他爱慕着你也不为过。但是奥利维尔只是他的一部分,归根结底,他是奥利维特•莱泽•亚诺尔,而奥利维特从来没有考虑过和那个‘怪物’这场对抗的最终结局会是自己能够得以幸存。”
然后,他微微地站正了一些,用浅紫色的眸子凝视着眼前的少女,脸上的表情认真起来:“早就做好了‘会被杀死’的觉悟的奥利维特,怎么可能接受你的告白,把艾丝蒂尔君你一个本该幸福地活下去的姑娘牵扯进埃雷波尼亚帝国最污浊的泥淖之中呢?奥利维特自从被冠以‘亚诺尔’这个姓氏的那一刻起,他的命他的感情就不属于他个人,而是属于埃雷波尼亚这个国家。”
听了这些话,艾丝蒂尔沉默了。
从头到尾,无论是暧昧的推辞,还是诚恳的拒绝,他根本就没打算接受过她。
奥利维尔金色刘海下薄紫色的双瞳在某些特定时刻流露出的悲凉,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而今她终于明白了。那并不是错觉。
为了这个帝国的未来,他从来就没有想过独自活下来。
他早就把自己的生命都献给了埃雷波尼亚帝国。
那日他在迪洛卡亚丘陵地带的山上眺望着帝国广袤的大地,微微失了神。在他涣散的眼神里,她那时读不懂的模糊含义,而今突然全都清晰了起来。
那时的他是在下定决心么,那时的他是在为帝国的未来忧心么,那时他是在怀念过往的点滴幸福么,那时他是在祭奠这或许所剩不多的时日么……
也许都是吧。
她企图发音,音节却卡在嗓子眼,无法发出来。平生第一次地,帝国夜晚的
氤氲空气让她的胸腔隐隐作痛。
那个人,表面上看上去似乎是天生的赌徒、冒险家,花下巨大的赌注和宰相周旋。每每提及此事,表情轻松得仿佛胜利在握的样子,然而他的心底却是异常的清醒、异常的现实,当他轻易地说出自己会死去这样一个现实的时候,或许心里早就不下数百遍地考虑过死亡的可能性了。
但他绝不回头,哪怕自己死了,也要换回帝国的一个未来。
艾丝蒂尔终于明白了那天他对赛尔利克神父说过的话。
——“我之所以杀死那个少年,选择活下来,并不是因为自己贪生怕死,而是因为我还不能死……”
她猛地抬头,褐色的侧鬓擦过脸颊,赤红色的眸子里盈满了苦涩的泪水。
被水雾模糊的视线里唯独倒影着那一抹亮金色。她凝视着那身影,眼泪都快要流下来,却还是忍着胸口的悲伤说道:“但是,即使这样,即使现实如此,你也有选择的空间啊!为什么非要逼着自己走上绝路,明明可以过着快乐的生活,你是皇子,明明可以活得那么幸福的……”
他看到少女眼睛里闪烁的水光,心中无法不为之动容。但那么多年沉积下来的感情融合成的那颗爱国的心告诉他,自己不能选择旁的路:“确实每个人都有选择获得幸福的权力,然而幸福……”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了寂寞的笑容,转过身,走到阿加特准备挖通连通底下水路的施工场所旁的沙堆边,蹲了下来,握住一把金黄色的沙子,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站起。他背对着少女,攥紧了手中的沙子:“幸福就如同这指间的流沙,攥得越紧,那么得到的便越少。”
细密的沙子从的手指缝间流泻而出,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他手中的沙子就所剩无几。只剩下掌心还孤单地躺着一点点黄金色的沙粒。
“与其沉溺于这稍纵即逝的幸福,还不如去选择面对自己的命运。帝国的现状,我又怎么能坐视不管?更何况,选择面对,也正是艾丝蒂尔君你教给我的啊。”
“我?”
“三年前的你,那么积极地找回那份差点失去的羁绊,正是看着你,我才相信了积极面对自己曾经不敢面对的人生的意义。三年后的你,即使失去了最爱的人,痛苦过,却还是选择积极地接受生活,选择相信每一个骨子里善良的朋友,
坚定地和命运抗争。我正是从你身上深深体会到这一点,才觉得自己不能对帝国的一切坐视不管。如果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那么我也同样选择遵循自己的命运„„”
奥利维尔转过身,用在月光下发亮的紫色的瞳孔凝视着少女的面容,温和地、诚恳地、悲凉地、寂寞地、决绝地而又不舍地说道:“所以,艾丝蒂尔君,原谅我。”
“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
–
十一月初的帝都风雪弥漫。位于利贝尔西北部的埃雷波尼亚的冬天总是来得格外地早,在帝国偏北的地区,初雪往往在十月下旬就悄然而至。然而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却稍微推迟了它到来的时间。
今年是不同寻常的一年,负责帝国皇宫内务的女官塞尔玛在繁杂的工作基本安排完以后,绕过几个正在负责装饰大厅里的吊灯的侍女,朝窗边走去。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向窗外望去,这姗姗来迟的大雪正如今年帝国的整体氛围一样,让人觉得十分不安。雪花在风中狂乱地飞舞着。呼啸着的寒风虽然无法吹进已经紧闭的皇宫大门,然而那萧索的声音却还是如同魔咒一样让人感到寒冷。
而此刻,帝国南部的小城里也开始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两个带着兜帽的身影在一幢老房子下面停住了脚步。因为天气寒冷,路上几乎没有人。偶尔有一两个行色匆匆的身影从街上走过,没有人注意到那两个举止可疑的人。
那老房子是一幢别墅,但是因为长期没人居住已经有些败坏。藤萝蜿蜒着爬上了屋檐,门上结了细密的蜘蛛网,门上那些曾经繁复雕刻的花纹已经渐渐模糊,窗户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连木质房梁都因为岁月的剥蚀而变得破败不堪。
其中一个人放下了绿色的兜帽,将钥匙捅进了门锁中。那人试图转动钥匙,然而因为长时间暴露在风雨中,金属的锁眼早已生锈。那人尝试了几次未果,旁边那个带着暗红色兜帽的人问了一句:“雪拉姐,要不我们用武力把门打开?”
那个被称作“雪拉姐”的人回答道:“我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进去。实在不行只能用强硬手段了。”
她重新戴上兜帽,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在某扇窗户面前停了下来。这个时候她不得不感谢自己早年做贼的时候学来的身手,她几乎一眼就看出了那个窗户并没有完全锁好。她在房子周围的草丛中找到了一根废弃的钢丝,从窗户缝将钢丝伸进了屋里,然后从里面拨弄了一下窗户上的把手,窗户就打开了。
然后,她转头叫了身旁的人:“艾丝蒂尔,快跟过来。这里可以进去。”
两个人狼狈不堪地爬进了屋里,然后关上了窗户。她们又都不约而同地环视着这件已经失去了生气的老屋子。
屋里的摆设依旧和十几年前没什么分别。只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尘土。雕镂着精致图案的壁炉里剩了几块烧焦的木头,玻璃的茶几上还摆着从东方进口的青花瓷茶具,暗红色的窗帘在初冬的微风里摆动着,巨大的地毯正如这个家庭里曾经的主人一样,端庄、高贵。客厅里挂着的油画是一位让艾丝蒂尔觉得莫名眼熟的女子。
“他的母亲吗……”她想。
这间屋子,曾经是奥利维尔的家。
少女摘掉红色斗篷的兜帽,四周环顾着。想起了那天离开时他的亲自送别。雪拉坚持要带他走,阿加特觉得当前情势下,艾丝蒂尔离开帝国是最绝妙的注意。奥利维尔虽然没有再主动提及希望艾丝蒂尔离开,但是他的默许,便是最让她绝望的事实。
朋友们都在反驳,压得她无法再多说什么。加之奥利维尔的亲口拒绝,她最终只能点了头。
推开客厅旁边的一扇门,里面是一架大得吓人的钢琴。制作钢琴的上好木质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依然散发着清香。黑色的钢琴漆若不是因为被一层灰尘覆盖,还会发射出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她掀开琴盖,按下几个键子,由于多年未曾调音,这上好的钢琴竟然也有些走音了。
此刻,那个摘下外套的银发女子一面掸掉外套上的积雪,一面说道:“在这里稍休息一段时间,然后我们不走帕鲁姆市,从旁边的村子绕过去可能会更保险。让我看看地图……”
她将斗篷摘掉,丢在了椅子上。然后小心地将地图展开,开始查找地图上两个人所处的地理位置。
“艾丝蒂尔你过来,你看,我们现在在这里。”
雪拉招呼艾丝蒂尔到她身边来,然而对方却没有动静。
“艾丝蒂尔?”雪拉扎德将声音放大了一倍,喊着对方的名字。
“啊啊,雪拉姐。”对方终于反应了过来。
接着她听到隔壁有了动静,几秒钟后,少女出现她的面前。
“真不知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都当了正游击士这么多年了,还总是让我放心不下。”雪拉说道,假装无视掉艾丝蒂尔脸上的表情,“行了,不多说了。还是说我们的计划要紧。我们预计逗留到12月。食物什么的,我倒是可以上街去买一些,但是你最好就别出去了。”
“要逗留到12月吗?”
“嗯。因为接下来要从帕鲁姆市郊的村子过去。等到再冷一些的时候,若是能够赶上雪下得大的日子,恐怕路上巡视的帝国军人数量会比较少,我们就趁机穿过国境线。”
“不能走哈肯大门直接回柏斯了吗?”艾丝蒂尔问道,“哈肯大门那边驻守的不是摩尔根将军吗,他会放我们通行的。”
雪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怎么可能那么明目张胆地走哈肯大门呢。就算摩尔根将军会放我们通行,但是帝国这边怎么过境呢?就算勉强过境了,若是利贝尔接收了埃雷波尼亚帝国的通缉犯这种事情被传出去,那恐怕要引起国际问题了。所以我们这次只能偷渡了。”
“偷、偷渡?”艾丝蒂尔显然还没能相信这样一个词语有一天会落到自己身上。
“是啊。”
“那也就是说,我这个身份,即使在利贝尔,也不能随便上街了?”
“嗯,只能等那个大赖皮蛋解决了所有问题,还你一个清白了。”
“哎„„”艾丝蒂尔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一直躲躲藏藏的,依她的性格,已经快要闷坏了。现在明明快要脱离苦海,却还是要过躲躲藏藏的日子。
“怎么这么没有干劲?”
“明明奥利维尔那边的问题还没解决,我们就这么逃回去,回去以后也还是什么也做不了,总感觉一点也不舒服。”
“他的问题你能帮上忙嘛?”
“虽然不能。可是……”
“你那一脸的不情愿,我这一路早就读出来了。但事情没那么简单,约修亚都已经丧命,我不希望自己最珍视的妹妹再因此而出现任何不幸。帝国并非久留之地。”雪拉说,“即使你再怎么喜欢奥利维尔,但是帮不上忙,反而增加了自己和他的危险,这也是事实。”
“雪、雪拉姐,你怎么看出来我喜欢他的?”
“‘我喜欢奥利维尔’这几个大字就端端正正地写在你的脸上了。”
“有那么明显吗?”艾丝蒂尔红着脸看向一旁。
“你这孩子,喜欢人的时候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心思。”雪拉倒是难得地有了笑意,“看你那没精打采的样子,估计是告白失败了吧?”
“啊哈哈哈……”艾丝蒂尔敷衍般地苦笑道,“雪拉姐连这都看出来了。他是拒绝了我啦。说他不能接受我的感情,因为自己有自己不得不去完成的命运;自己生命早就是帝国的,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会活下来。”
“他竟这么说吗……”银发女人听了这话,愣了一下。
竟然是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这究竟是他的真心,还是敷衍了事呢?
或者说,奥利维尔会这么肯定地拒绝一个爱慕他的女性,这本来就是极端不同寻常的吧。
雪拉微微蹙了眉毛。她原先以为奥利维尔对于艾丝蒂尔的感情只是和对于其他女性一样无节制地暧昧。所以才提醒奥利维尔不要再让艾丝蒂尔深陷其中。如今,看到奥利维尔对艾丝蒂尔的事情做出如此恳切的回答,她开始觉得,奥利维尔对于这个栗色发的少女的感情,并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啊,哈哈哈,无论怎么看,我都是被拒绝了吧。”艾丝蒂尔敷衍地笑了笑。
她于是回答道:“嗯,这件事容我想想。我们还是以讨论如何回利贝尔为第一优先。”
“嗯,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我们刚才在讨论回国的路只能选择绕道至西边的村子,从那里下山,然后直奔拉文努村了。路途可能比较险恶,但好在西边的村子被解除封锁的事情知道的人不算多,所以应该不会遇到太多帝国人。”
她伸出手指,沿着帕鲁姆那个圆点朝着延伸向西边一侧的村庄划了过去,然后手指定在了一个地名上。
——哈梅尔。
她们回国的必经之路。
–
奥利维尔的手指划过玻璃上因为室内外温差而蒙上的一层水汽,在窗户上留下一条图案。他透过玻璃上划开的一道线,朝窗外望去。
雪下得很大,风倒是停了。街上阒无一人,只有安静的落雪。他还在等着穆拉的消息。雷克特的那封信给他留下了很关键的线索,虽然不知道雷克特•亚兰德尔的真意何在,但是这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稻草和唯一的反击机会。如果真的能够找到伯恩哈德本人,那么他就可以找他当面对峙,甚至于当着皇帝指出那具尸体是假的。
他皱着眉毛,抬头望着窗外漫天的飞雪,心想雪这么大,今天该是十一月几号了。不知道艾丝蒂尔她是否平安地回到了她本该生活地方……
“你那副表情……”穆拉的声音从身边传了过来,“是在想她吧?”
奥利维尔听到那声音,猛地一惊,这才发现在自己走神的时候穆拉已经进来了。
黑发青年的身上还带着风雪的冷气,脸被冻得有些泛红,丢给他一本书,说道:“你要找的东西。虽然我也看不出到底有什么用。”
他接过了书,嘴上还不忘调侃几句:“现在的我,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上只有穆拉你一个人嘛。怎么会三心二意地想起别人呢?”
“好了,你别隐瞒了。你昨晚做梦的时候念过‘艾丝蒂尔’这个名字,我都听到了。”
“咦?穆拉你竟然连这种细节都不放过,难道说,在昨夜你竟不知不觉爬上了人家的床吗?没想到你对我的爱慕之情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强烈的地步了。”
“重点不在这里吧?!”穆拉脸上的表情迅速丰富了起来,“你以为我到你房间里来是为了什么啊?还不是半夜我路过父亲卧室的时候发现原来陈列在收藏架上的陈年老酒不见了!结果发现居然在你的卧室里!而且还偷喝完了大半瓶了!”
“我怎么可能是‘偷喝’呢,我可是请示了负责打扫范德尔叔父房间的女佣,她说‘穆拉先生已经吩咐过,奥利维尔先生可以随意使用屋子里的东西。’所以你看,穆拉我……”
“……你别说了……”穆拉揉着太阳穴打断了对方,开始后悔自己早先做出的失误决定。
“那葡萄酒说它是酒中的极品也不为过,酒香纯正,沁人心脾,那样的味道我直到现在都还无法忘却呢。我越来越欣赏范德尔叔父的品位了。”奥利维尔笑容可掬地继续说道。
“……呜呜。”穆拉觉得自己已经无法言语了,最后只有气无力地答他道,“行了,之前的事情我认栽,你以后别再给我惹出什么乱子就好了。”
“呼,我能给心爱的你惹出什么乱子呢。”
“你能给我惹出什么乱子?!”穆拉近乎咆哮地反问道,“大前天夜里在正门口大弹鲁特琴,前天调戏负责打扫走廊的女佣,昨天差点被过来拜访的赛克斯叔叔发现。这不是惹乱子是什么?!我怎么会一时兴起窝藏你这个混蛋!!”
看着自己的友人又要再次暴走的样子,奥利维尔连忙用安慰的口气说道:“好了好了,穆拉我知道错了。我这也是寂寞了嘛。如果今晚你肯亲自来陪我睡,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去惹麻烦。”
“知道错了就好,这样我总算能清净一会了……”穆拉说。然后突然沉默了。
“…………”
“亲爱的穆拉?”等了片刻,见对方依旧没有反应,奥利维尔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
“穆拉大哥!”换了个称呼。
“……刚才你说什么?‘亲自陪着你睡’是怎么回事?!”穆拉的怒吼声响彻帝都飘雪的上空。
–
按照雪拉所言,屋内的壁炉不能生火。否则这间以及十多年无人居住的老房子的烟囱突然开始冒烟势必会引起周围住民的怀疑。因此第一个漫长的下午到来了。
雪拉出去了,打算先去游击士协会报道,尔后再到杂货店、工房、武器店等各处跑一趟。旅行了一路,消耗品也用得差不多了,是该补给一下了。
艾丝蒂尔一个人被留在了房间里,她无聊地在屋里乱逛。走着走着竟走到了书房。她第一次知道有人的私人藏书竟然能够充满整整一间屋子。她在书架前来回走动着,《女骑士莎菲》、《托留姆岛》、《船长托罗斯的故事》等等,几十年前的流行小说的名字她一本也没听过。当然还有一些她连看都看不懂的社会学类、神学类、自然科学类书籍。
在那些摆放整齐却形式各异的书中,她随意抽出几本。翻了几页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便将它塞回了书架。唯独有一本,看上去似乎不能被称之为书的本子,吸引了一个平时不怎么爱读书的她的目光。
那个本子是咖啡色的封面,似乎被人翻阅了多次。边角有微微的折痕。她踮着脚将它取了下来,然后翻开了它。
是日记。
她随意翻了一页,在那娟秀的女人的笔记中,她看到了一行字:“……那是生下他以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还是个婴儿,然而他睁开眼睛对我笑了。他的眼睛,哦,我不得不提到他的眼睛,尽管他继承了父亲的金发,可是那双眼睛和奥赛雷丝家竟是那么地相似,那么薄的近乎透明的紫色,像极了了母亲年轻时候的脸上挂着温和笑容时的双眸……”
读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翻了一下这篇日记的日期——七曜历1178年4月28日。
奥利维尔出生后的第27天。